老槐树的年轮裂开一道深口子,知了在裂缝里扯着嗓子嘶鸣。王建国攥着印有"抓纲治国"红字的搪瓷缸,蹲在信用社掉漆的木门槛上。远处土路上腾起的黄尘里,忽然飘来一抹海魂衫的蓝。
"快看!"李二猛地撞他手肘,搪瓷缸里浮着茶沫的水泼湿了的确良衬衫。两个青年屏住呼吸,看着推二八杠自行车的姑娘穿过晒谷场。她扎着时兴的荷叶头,车筐里塞着绷紧亚麻布的油画框,后座捆着印有"美院"字号的帆布包。
蝉鸣突然噤了声。
"林小满同志是来采风的。"信用社主任敲着红漆剥落的办公桌,"你们几个后生仔注意点影响。"王建国盯着玻璃板下压着的劳模合影,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第五天傍晚,王建国在代销点买火柴时,瞥见那辆二八杠歪在打谷场边的草垛旁。油画框支在废弃的石碾上,画布浸在蜜色的夕阳里。他鬼使神差地凑近,看见自己天天踩着的黄土路在画布上翻滚成金色的麦浪,龟裂的田垄里钻出嫩绿的希望。
"你觉得像吗?"声音从草垛顶上传来。王建国抬头,看见晃动的白球鞋悬在暮色里,林小满的速写本上正画着抱草叉的稻草人——那是他昨天中午在田头打盹的模样。
蝉蜕突然从槐树上坠落,砸在画布边缘。王建国弯腰去捡,却发现是半截炭笔。"你掉色了。"林小满指着他的袖口。原来供销社新到的确良布料遇汗褪色,他右臂赫然晕开一片孔雀蓝。
这个发现让两人笑作一团。笑声惊起草垛里的麻雀,扑棱棱掠过电线杆上"计划生育好"的标语牌。林小满的上海牌手表叮叮作响,王建国这才发现她的表盘是罕见的浅绿色。
立秋那天,二八杠后座上多了个绑着油纸包的画筒。"我要把晒谷场画进毕业创作。"林小满蹬车时,辫梢扫过车把上挂着的《大众电影》。王建国追着自行车跑过灌浆的稻田,看见她雪白的后颈上粘着蒲公英绒毛。
最后一抹晚霞消失时,王建国在信用社窗台发现个牛皮纸信封。里头是幅铅笔速写:穿褪色蓝布衫的青年蹲在门槛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搪瓷缸的豁口,蝉蜕静静伏在他的解放鞋边。背面用钢笔写着:"8月23日,于北圩公社,建国同志惠存。"
王建国握着信封冲出去,街上空无一人,他看见老槐树裂缝,那个聒噪了整个夏天的蝉,像是做错了事似的悄无声息,大气不敢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