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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炉火

杜先锋   45
2025-05-05 10:43
  
      晨雾里,望鲁山的褶皱若隐若现。我从s104省道拐进乡村公路,轮胎碾过地面的沙沙声忽然静了——这是上庄炉村在晨光里睁开了眼睛。 元初,尚氏迁此安居后,取名尚家庄,后又迁来若干姓氏,因多人从事红炉铁业,改村名为尚庄炉,后演化为“上庄炉”。红炉业延续到上世纪末。 
     村头的千年古槐树依然守着三岔口。树皮皲裂如老父亲的手背,枝桠间悬着许多红布条,是春节期间栓上去的,虽然有点褪色,远远地望去,仍是一片红。树洞里藏着我们儿时的秘密:几个发小将从家里偷出的硬币凑在一起,用蜡纸包裹的严严实实,藏在了较高处的一个树洞里,打算买一套连环画书共享,后来竟忘了是哪个洞,找不到了。如今都被年轮封存在琥珀色的松香里。树根边散落的铁渣早生了锈,却还固执地泛着暗红,像被遗忘在岁月里的火星。 
      老铁匠铺子改成了民宿,游客络绎不绝,古老的村庄增添了年轻的气息。夯土墙上新刷的白灰遮不住铁砧的凹痕。我摸着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发亮的木门框,突然听见四十年前的叮当声——杜二爷爷抡锤时,火星溅在门楣上烧出点点焦痕,像夏夜的萤火落在深褐色的幕布。他的铁器淬火时腾起的水雾里,总浮着几片打旋的槐花。 
      村西头汇河的溪水瘦了许多,已不见当年的滔滔状,只是村北望鲁湖大坝的渗漏水,和溢洪坝溢出的水形成的溪流。却还记得小朋友们光着屁股,在河中戏水的情景:铁蛋抡圆了胳膊,掌心划过的水面突然炸开晶亮的弧线。水花在空中舒展成半透明的扇面,溅起的水花落在伙伴们身上,水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滚落,在正午的阳光下碎成七彩虹光。孩子们的笑声惊起了几只蓝蜻蜓,薄翅在蒸腾的水汽里轻轻翕动。芦苇丛传来的蝉鸣声在热烈的暑气里震颤。 溪畔的捶衣石凹陷成碗状,积着昨夜的雨水。当年祖母、母亲、大娘、婶子们在这里浣衣,皂角泡映着她们银白的发髻。石面上经年累月磨出的凹痕,盛过多少女子的倒影。我弯腰撩水,惊起水底沉睡的绿苔,它们舒展的模样,与四十多年前我放走的蝌蚪何其相似。
      老宅门前的老井,曾用她的甘泉乳汁滋养了大半条街的乡亲。井口的青石上,一道道沟壑依稀可见。那是人们汲水留下的印记。如今,老井已被现代化供水系统取代。井口被围栏封住。井边树起的石碑铭刻着她的丰功伟绩。我少时就开始打水,心里又泛起涟漪‌。 
       暮色漫过打谷场时,谁家灶间飘出炸鱼、炖牛羊肉的味道?新修的柏油路尽头,老石匠的孙子开起了根雕作坊。电动刻刀在崖柏上雕琢时,飞溅的木屑让我想起狗剩叔凿石迸出的火星——那些牛槽、猪槽、石磨、石碾、石臼沉默地站在村史馆里,身上还留着錾子亲吻的纹路。
       最后一缕炊烟消散在星幕下。村南的杜家林一一杜氏家族的墓地,曾经古柏参天,碑碣林立,彰显着族群的兴旺繁盛。如今已夷为平地,矗立起数字化食品加工厂一一偌大的企业用工仅十几个人。只剩未迁走的几块碑帽、碑座、碑身陈列在一个展馆里,残缺的文物诉说着家族曾经的辉煌。
       人民公社年代的旧砖窑坍了一半,残存的窑口像大地睁着的独眼,凝望天际的北斗。当年出窑时的漫天红霞,化作今夜霓虹灯下的新型村庄。 

                             杜先锋
                          乙巳年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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