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的日子过的挺紧,只有过节或是来了客人才能吃点细粮面饭。有时候看到母亲的擀面杖一沾案板,就知道要有好事了。
那时的面粉金贵,装在粗布口袋里,藏在橱柜最高层。逢年过节,或是本村大姑、赵上村二姑、三姑来串门,或是远处大姨、小姨来走亲戚。母亲才会踩着板凳,小心翼翼舀出一碗面。她总说:“客人来了,先垫垫肚子。” 其实我们都懂,那是怕客人饿着,先用一碗热面条垫垫饥。
面团在母亲手里醒得服帖,擀面杖碾过去,白花花的面剂子就顺着力道舒展开,边缘薄得透亮,中间又带着点韧劲。水在大铁锅里咕嘟冒泡时,她早切好了葱花,磕了鸡蛋在碗里。面条一入锅就欢腾起来,捞出来浇上滚烫的蛋花汤,撒把葱花,客人捧着粗瓷碗吸溜吸溜地吃,母亲在一旁笑着添汤:“再吃点,锅里还有。”
夏天的凉面是另一番光景。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去院里摘香椿,嫩芽沾着露水,剁碎了拌进咸菜里。面条要擀得比平时宽些,下熟了就往井水里一浸,捞上来时带着股清冽的凉。麻汁提前用凉开水调开,蒜泥拍得碎碎的,再摆上几片红通通的萝卜咸菜。我总等不及拌匀,挑一筷子就往嘴里送,面条滑溜溜地钻进喉咙,香椿的鲜、麻汁的香、蒜泥的辣,在舌尖上闹成一团,暑气一下子就跑没了。
最难忘的还是麦收后的通面做的面条。新麦磨的面粉带着淡淡的甜,母亲舍不得多放,擀面条时特意擀得细匀,煮面时再扔一把刚从田埂上掐的人性菜。绿色的菜叶子在面汤里打着旋,盛在碗里,连汤带面呼噜呼噜喝下去,胃里暖融融的,鼻尖还沾着人性菜的清苦气。那时候日子紧巴,玉米窝头是常态,能连着吃几天白通面,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母亲总说:“通面省粮,菜香也能顶半碗饭。”
后来我在城里吃过各种各样的面,机器轧的细面整齐划一,浇头花哨得让人眼花缭乱,可总觉得缺点什么。直到有次路过菜市场,闻到一股熟悉的人性菜味,突然就站定了 —— 那味道和记忆里母亲的面条汤一模一样,清清爽爽,带着泥土的气。
这些年过去了,母亲的擀面杖早就不见了。我们的饭食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也断不了的吃顿手擀面,我们总会下意识地把面条擀得宽一点,往汤里多扔些青菜(可惜不是人性菜)。想在蒸汽腾起来的瞬间,来回忆母亲手擀面曾经的味道。
——2025、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