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远了,还是言归正题吧。
我的生母,姚氏,乳名钦,1929年(己已)年生,生肖蛇。我家祖上因贫穷没有能力适时为父亲完婚成家,便将四个姑姑卖给人家做童养媳(都未去男方家)。家里再用卖姑得来的钱,为父亲买来姚氏为童养媳(也未过门)。父母完婚时,父24岁,母17岁。在当时,父亲算是晚婚的了。村中和父亲同龄的人,有的16岁即当爹。
我生于1947年12月24日(农历冬至十三),乳名爱国。父亲南下过江时,我大约未满2周岁。
生母接到父亲提出离婚的信,不知她当时心情如何,她同意和父亲离婚。奶奶因有我这一血脉在,舍不得我离去。奶奶提出,母亲不要走,学村中孙**的前妻在家中拉扯我长大成人,并把她当亲闺女看。这是不可能的,生母在此之前与父亲关系如何我不得而知,听家人说尚可。因母亲小,父亲将她当小孩待。母亲当年未满20岁,岂能独过?父亲在战火中奔波,生死未卜,或许会空等一场。生母离婚而去是必然的事情了。
区政府很快就判决离婚,将我判给生母抚养,并且一小部分财产被生母带走。离婚后,生母从此交上了恶运,踏上一条颠簸流离之路。为生计,改嫁,改嫁,一再改嫁,一生穷困潦倒。生母姊妹几个,其他的都过得不错,只有她一人命苦。患耳疾,聋。一说是因为飞机轰炸(兵工厂爆炸)震聋的,一说是因婚姻气聋的。反正是患眼疾、耳疾。若论相貌,也是不丑的。人们说我的长相有点像母,特别是眼睛。她先改嫁苑庄王茂公。后来又可能离婚去了陈家埠她的姥娘家。
这年秋末,我家所喂得一头大牲口死了(或马或驴),包了饺子,奶奶叫我二姑(16岁)和小姑(10岁)到陈家埠送给我吃。两个姑回家泣不成声,对奶奶说“国子活不成了!送去的饺子一个也未能吃,他正吃地瓜蔓子头做的豆沫球,涨饱了肚子,瘦得皮包骨头,连坐也不会坐了。”
奶奶听了姑的诉说,不由火冒三丈,她决定要将我讨要回来。可能是重判要涉及到财产的分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连过几堂也没有结果。奶奶坚持不让步,把区政府主审者都惹火了,口出狂言斥责道:“谁还没见你这样一个狸猫般的孙子,争起来还没完没了。”
奶奶生来不惧官。性格刚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区上终将这桩离婚案进行改判,将我判给父亲,由爷爷奶奶抚养。兴许也判回点儿财产,不是几分地,就是多少花生米,这倒不是奶奶希望的。于是,我被家人抱回来了。
奶奶及现今活着的邻居(2008年,他们也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是这么描述当时的我:面黄肌瘦,皮包骨头,手脖子只有大拇哥粗。抱着头只会伏在肩膀上,直不起脖子,奄奄一息,一气尚存。奶奶逢人便问,孩子抱回来能养得活吗?大家安慰她说,没有事,孩子是饿的,没大病就能养得活。
于是我奶奶就把救活我当成了主要的任务,晚上也要喂几遍饭,我渐渐的胖了,逃离了死神,活过来了!
奶奶告诉我(邻人也有这样说的),所以把我弄成这样,是生母当时想把我饿死,目的是另嫁人时没有拖累。也许是因为生活条件所迫,也许是因为她年纪小不懂得养育,也许生母真有这样狠心?我不得而知。但我也听到这样的说法:改嫁到王**家时,没有柴草,为了能炒一个鸡蛋给我吃,没有柴草,她就去场上抽掩苫草烧。自我到家后,生母便来看我。家人怕她抢走我,便叫姑把我抱走,不让她见我。她便于大街上哀嚎痛哭不止:“我的儿啊,你可想死我了!”那时的她可能与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差不多。她几乎置我于死地,她不会得到奶奶和姑们的饶恕,决然不让她看我一眼。
(三)
家里人除了为生计操劳奔波,还要精心的照看我。因我二姑天生体质虚弱,不能干农田重活,我奶奶便叫她专职看护我。二姑出嫁时我才6岁。小姑只长我10岁,我和她相处到她出嫁。因她是军人家属,未到随军年数,经常住娘家。所以我和二姑、小姑感情深些。
我爷爷是极在乎我的。小时他怎样亲我,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我长大时他对我极严厉,对我不苟言笑。我有错时,便提高了八度嗓门,不是骂“小兔崽子”就是骂“小兔羔子”。奶奶告诉我,爷爷其实是十分亲我的,每集必赶,目的是给我买好吃的。想必那时没有什么高级的营养品,无非是甜类面食。靠南窗挂一小饭斗,里面专盛我好吃的东西。我很爱吃糖瓜(麦芽糖),麦芽糖做成长桶形,跟玉米塞子差不多,我要吃,便说要吃棒棒塞子。
到了我有孙子的时候,我才知道了伺候幼儿的艰辛,人们都说“能去刨一天地,也不看一天孩子”。而在那贫穷年月,祖父母将我养活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奶奶怕我不好养,按民间习俗给我认了干爹干娘,我共有三个干爹:邹本德,早已双亡,是我生母给我认得。奶奶又给我认了两个,邹本成,当时村中的头面人物——书记(他无子,要一养女),也亦双亡。邹本安,今年(2008年)仍健在。他叫我奶干娘。因他刚生下娘既亡,我奶刚好生下我父亲,所以他有机会常吃我奶的奶。我叫他干爹,关系就更亲一层。
我四岁生日时,我爷爷请了四桌客,大宴亲朋,以示庆贺。那时八人为一桌,四桌应是三十多人,按照当时的水平衡量,这是一个十分体面的场面。他虽穷却这样尽力排场,足见他对我的重视,也足见他的喜悦之情。我与爷爷均是亥年生,都属猪。推算起来,我虽四岁,因生岁尾,实际年岁也就是刚满三周岁吧。兴许能叫爷爷叫奶奶满地乱跑了吧。爷爷生来喜饮,大概那天他又会一醉方休吧!
没长记性的小兔羔子”
俚语:三岁看老,薄地看苗
许是幼时饿坏,许是先天体质虚弱,我开窍极晚,记忆力较差。幼儿时代的事,好似梦中,又好似雾里看花,依稀记得一星半点。因为体质差,常有小病。记得有一次发烧,昏睡中,家里人给我一点用花生壳盛的甜东西吃,说是益母膏。以后怎么样了我就记不得了。
总感觉自己眼睛不好,总有眼屎,同伴都说我生红眼病,不愿和我玩,说是传染。直到现在,每到冬天,二目见风就流泪。听祖母告诉我,生麻疹时抱出去早了,被风吹坏了。上学时冬天体育课,可苦了我了,一有大风吹,泪如泉涌。怕人看见,还得装出没事的样子,转过身去,偷着抹去泪水。
可是,我依稀记得学步行走的情形,家里人用一把菜刀在我两腿间上下乱剁,说是剁开绊脚索,我好开步。许是家人逗我取乐。我开口较晚,我的记忆差,很难学会大人教的东西。我还未穿封裆裤子时,一天晚饭后,叔叔教我学说几岁了,我就是学不上去,一会说三岁,一会说八岁,还挨了屁股。
一年秋季,我在自家的菜园中玩,被一条多条腿的虫子咬了大姆脚趾,吓得哇哇大哭,家人也吓得慌了神,问我是什么虫子,我只能说出虫子和***的褂子颜色相同。现在我还能看到这样的虫子,淡蓝色又近灰色,,长有寸余,多腿,头部有两个向内弯的牙。但现在我也叫不出它的名字。
祖母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后娘如何对待非亲生儿,天为什么会下雪(本来是下白面),灾年人吃人的故事,儿媳孝顺婆母的故事。更多的是鬼怪的故事,狼如何骗吃小孩。有时吓得我做恶梦。但也许是这些奇怪的故事培养了我的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
大概是六岁这一年,过年到各家亲属拜年。每家都给几千几万(一千相当于后来的一角,一万相当于后来的一元),合起来足有手指厚。压岁钱是要交公的,傍晚家里人向我要压岁钱,我掏口袋,钱没有了。于是我在前面走,家人在后面跟着我找。凡是我去过的草垛、白菜窖子都找遍了,也没有。天黑了,掌灯了,垂头丧气回家了。责骂肯定是少不了的,可是我一会就忘了苦恼。在炕上翻筋斗,棉帽掉了。这是竟有了新发现。我高兴的大叫起来:“钱找到了!”原来我把钱放到头顶上,再戴上帽子。可家人一直追问我就是想不起来钱放在帽里面。于是爷爷骂道“没长记性的小兔羔子,脑子叫狗吃了!”
贪玩、懒学的童年
《长歌行》: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一)
七岁这一年,父亲的工作已在徐州安稳下来,祖母领着我去看父亲。启程在雨季,先是坐着本村鞠姓的马车到了文登的草庙子,后来又在青岛四方站上火车。下了火车还要步行几十里,父亲在某地乡下住村,那个地方叫青口。
在火车上,我奔跑戏耍,车上的叔叔阿姨这个给糖,那个给梨,都爱逗我玩。祖母是个大胆又健谈的人,在火车上结识了一个同路的男青年,竟将他给我认了干爹。多亏这不知姓名的干爹,下了火车,就宿在他家中。第二天他给雇了一个人,用二轮拖车子把我们祖孙俩送到了父亲驻地。一路上,穿过去很多芦苇荡,走了很泥泞的路。一遇到难走的路,拉车人便借口路不好走让我们下车步行。这是他便拖着空车快步如飞,我们只得紧跟,喊他早停。直到天黑才到了父亲驻地。父亲又婚,继母刘彩凤,那时已生大妹妹,小我三岁,属虎。那时父亲只是下乡工作组,工作生活也是极艰苦的,我们住了月余即返回了。
至今,我仍感激那不知名的干爹。也许,是他同病相怜,因他也是一个吃八路饭的人,所以愿意对我们这样的革命家属提供最大的帮助。这件小事也折射出当时的国风。建国不久,天下太平,民风纯正,人们互相帮助,亲如家人。
(二)
我上学有点晚,9虚岁入学,上学第一天,本家的叔叔把我领到本村的小学。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村村都有小学,叫村小。村小是四年制。小学毕业需要考试,考上才能上完小,完小两年,五年级、六年级。完小先是在马家庄,1964年前后搬到了我村。我村原来的小学是邹姓地主的房子,地主打倒了,房子的一部分变成了村小。四合院,有东厢、西厢。正房六间是教室,东厢是办公室。58年小学移到别处,原小学变成了全村食堂。现在已拆多年,没了踪影。虽说是地主的房子,但小窗木门,又黑又小。我们就是盘腿坐在用玉米苞编成的“婆坛”上上课的,在石板上用石笔写字。上到三年级时才能用纸和铅笔,后来,可能换成了小板凳。
上一年级时,同级只有10个学生,二女八男。教师大概有三位。教我的老师,只记得是一位姓吕的女教师,穿一件绿色的条纹褂子,现在连她的模样都不记得了。
另一男教师姓邢,不给我们上课,长得白净,分头留得很特别。叫刑钱(前、泉),现在想,这名字太不吉利了。刑前——杀头之前!?后来听说58年他被打成了右派。
记住这两位教师是因为一首歌,其中有一句“旅行真快乐”,学生集合时唱这一首歌,我们都把这一句唱得特别响,尤其是“旅行”二字,两位老师听见了,不生气,反而乐得笑。那时我挺快乐,最快活的是课间十分钟。下课后,高年级的大学生边唱边跳舞,唱的是“团结就是力量”,边唱边跳,最后所有跳舞的人围成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圆圈。领头的是邹芬,我叫她芬姐。她是我干爸的女儿(养女)。学习并不是很好,但因她爹是村支书,所以她便极受老师重视,什么事都让她干。另外的一些孩子们,便在大街上(校门朝西)学习马戏杂术,向后下腰,倒立、倒走,而我一样不会。
有一段时间,一上课我就盼下课,目的是下课后玉明叔背我。他上四年级,比我长大许多。在春光里,他背着我,我使劲向后拽着,仰着头,闭着双眼,面前一片红红的,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