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辈兄弟妹四个,依次是大爷爷、爷爷、姑奶奶、三爷爷。老家的长辈们有时聚在一起,不免怀念起先辈们来,一致对俺大老爷(大爷爷)评价最高,但也说他一辈子就那一个错,又是个大错。
大老爷年轻时当过几年奉军,走南闯北,经过风雨,见过世面。 他是瘦高个子长脸型,眼大鼻梁高,皮肤不黑,有气质有风度也有威,算得上村里的“人头”。有一次,庄上两家人打架,那家悍恶人竟卸下铡刀挥舞着,没人敢靠近劝阻。俺大老爷去了,只喊了一声那人的名字,那人立马就放下铡刀了。
大老爷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大力气活儿,只是春季种瓜,夏季卖瓜,秋季煮花生卖,冬季炒花生卖。大老爷爱好喝酒、打麻将牌、交朋友。
俺老爷是个典型的地道本分庄稼人,一辈子就知道干活吃饭、吃饭干活。他过去是跟大户人家打短工。
姑奶奶人称跟画上的人一样。记得她就像人说的是斤半的鲤鱼——俏个儿,长方脸庞,目清眉秀,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皙,衣着干净。
三老爷过去是人家大家主儿的长工,知道不少各朝各代的事,每年村里玩龙灯他都是踩花船。可是,后来他给东家干活时,柴草垛倒他被伤着了,致使他腿脚落下了残疾,连走路都不得劲儿了。
文革时兴说家史,这些都是小时候听大人们讲的。
曾记得俺老爷好跟大老爷吵架:“咱妹妹怎么死那么早?你这辈子干得好事!就这一个妹妹,还给人家当了小!”还记得老爷经常跟奶奶说大老爷。
后来知道:大老爷年轻时在外赌博输了,他就把妹妹许给几十里外的大户主抵赌债了。人家说是老婆没了,大老爷还以为给妹妹找了个好婆家。后来,人家老婆骑着走驴子去威胁说:进门她先给三大把棍子。但她哪敢呀。姑奶奶长得漂亮,男人自然冷落了大婆。不久,大婆气得有病死了,撇下个儿子。娘家人都还说姑奶奶命不孬,可是,大约在她生儿子的前后,男人被人害了。有人说是因信耶稣教,还有人说是让大婆的娘家人害的。她的儿子就叫她婶子,与大婆生的儿子排行为二。我们叫他二表大爷。他去俺家,俺老爷就问他“你娘怎么样了?”他都是说“俺婶子······”
姑奶奶生性老实柔弱,他们的家业就都让管家给慢慢倒腾空了。他们家那么多的地,她不舍得卖,收的粮食分给雇工所得后已是所剩无几。他家还雇有长工,又专请了教书先生教儿子念书,不够吃的就借粮,驴打滚的高利贷,弄得她那么多地反而受穷。她儿媳是庄上老保长的闺女,这媳妇都歧视她是当小的,鄙视他儿子是小的生养的。俺村里的人都可惜俺姑奶奶:长得跟画上的人一样,给人家当了个小。
姑奶奶日子过得贫苦有了痨病。记得我小时候她走娘家,跟俺奶奶睡觉,她咳嗽得不能睡觉,就吃萝卜压咳嗽。她最后一趟走娘家,自己在院子里捆了一个小秫秸个子,说要施毁屋(即修理屋)。俺奶奶说再长上几棵秫秸,忒少了。她说够了,用不了多少,多了也扛不动,几十里路。不久她就病故了,年仅半百。出她老殡的东西,差不多都是娘家弄去的。俺老爷和三老爷一直为姑奶奶报亏,他俩都不搭理俺大老爷。还记得出俺大老爷、老爷、三老爷的老殡时,二表大爷弟兄俩都去了。他在追悼会上念的悼词都是文言文,我和姐弟都听不懂。唉,他白有那一肚子学问,还信耶稣教,照样受穷。
长兄为父。旧时代女子自己一生的命运,说不定、不知道会由别人谁来决定,最后只能用“命”“运”来解释了。也不知大老爷的一生,对他唯一的妹妹有过愧疚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