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造反派宣布晚上集体吃忆苦饭。特别规定了走资派没有资格去食堂吃,要在自己的家里做忆苦饭吃。如违反规定,严加惩处。
过去一切家务事都是奶奶打理,可文化大革命的疾风暴雨,把奶奶吓坏了,看着自己的儿子整天被造反派批来斗去的,奶奶的精神几近崩溃。在六六年底,父亲就把奶奶送回了老家。
我是家里的老大,虽然只有13岁,做饭洗衣买米买煤,所有的家务事一下子落在我的头上。不过,我不害怕,反而暗自庆幸了一下,呵呵,奶奶做饭的年代终于过去了,
奶奶做饭分等级,爸爸弟弟一个级别,吃好的,奶奶妈妈妹妹和我一个级别,吃差的。比如说吃包子吧,爸爸和弟弟的包子就是猪肉和菜心的馅。我们吃的包子就是菜帮和炼猪油后剩下的油渣做的馅。没有油渣的时候,就抓把虾皮。反正从来就没有好吃过。我经常是咬一口菜帮子包子,再看一眼弟弟手里的肉包子。心里想,还是当男的好,吃饭都吃好的。
问过奶奶,为什么要男人吃一样,女人吃一样。奶奶说,从老辈子开始就这样,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主劳力,他们要吃得好,才能有劲干活。女人在家里做饭洗衣,吃什么都一样,不用吃得好。
我早就生出一个决心,哪一天我当家,要让全家吃一样的饭,全都吃肉包子!
八月十五是个集,我早早的去集市上买了一块猪肉,还买的白菜。准备实施我的肉包子计划。
只是造反派的那个通知让我有些懊恼,人家都吃忆苦饭,我们全家吃肉包子,也不太合适。可是我的肉包子计划已经制定好了,也不能随便撤销的。灵机一动,用地瓜面包肉包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干就干,又在集市上买了二斤地瓜面。回家就开始行动了。切肉馅,剁白菜,和面。经常帮奶奶做饭,这一切在我来说都是轻车熟路了。
晚饭时,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坐在小饭桌前等着吃饭。我端着一大盘子黑乎乎的东西上来了。
“怎么这么黑啊,一看就不好吃。”弟弟不高兴的嚷着。
“今天全家人都吃忆苦饭,拿起来吃吧。”爸爸理解的看了看我,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嘿嘿,你们就吃吧,管饱吃一个还想吃第二个。”我诡秘的笑了笑。
妹妹一咬包子,高兴的嚷起来:“这么好吃的包子啊,里面全是肉。别看皮黑。真好吃!”
弟弟也赶忙拿起一个来咬着吃。“好吃,好吃,外面甜,里面香。”弟弟手舞足蹈的说。
爸爸妈妈也都夸我做的包子好吃,大家吃的不亦乐乎。
小饭桌放在地当中,爸爸妈妈坐在饭桌的北边,冲着家里的大门。我和妹妹坐在饭桌的南边,背对着大门。弟弟坐在东边。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记忆终生。
突然,爸爸脸色一沉,小声对我们说:“都不要说话了,闭嘴吃饭。”
我一愣,就问:“怎么了爸爸?”
“你和你妹妹不要回头,低头吃饭。”
我和妹妹相互看了看,“怎么了?”妹妹问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叫你们闭嘴就闭嘴,吃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妈妈生气的对着我们说。
就在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哭喊声。孩子和女人的哭声格外的凄厉,还有男人的呵斥和噼里啪啦的打人声。
“外面怎么了?”我刚要起来看看。
“谁都不要动,低头吃饭。外面有人在门缝里看我们吃饭。”父亲低低的声音,让我们不寒而栗。
我的后背刹那间如同被泼了盆凉水,一下子凉到了脚后跟。妹妹吓得的手一个劲得抖,我的手被传染的也开始抖了起来,包子在手里像在跳舞,里面的肉馅都掉了出来,好像要告诉外面的人,里面有肉。
“外面的人要是进来,扒开咱家的包子看看是什么馅的怎么办?”我的身体像筛糠一样的哆嗦起来。低着头问爸爸。
“你们只要不回头看,老老实实的低头吃就行。”爸爸安慰着我和妹妹。
只有5岁的弟弟看到这个阵势,吓得想哭,妈妈把弟弟抱在怀里,一边哄着他一边吃饭。
门外的打骂声没有了,只剩下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门口悉悉索索的声音也慢慢的消失了。
我被恐惧包围着,至于肉包子的香味也早就跑到爪哇国去了。草草的收拾了饭桌。一家人战战兢兢的上床睡觉。
第二天中午爸爸下班后告诉我们,他被造反派叫了去,表扬了一番,说从门缝里看到了能和革命群众一致,全家吃地瓜面的忆苦饭,很不错。你家隔壁的局长家,竟然在我们造反派吃忆苦饭的时候,全家吃油饼和白菜炖肉。踹开门掀了饭桌不说,还要拖出去揍,不好好的收拾他们一次,不知道我们的厉害。
那一顿地瓜面肉包子,让我记忆终生。到现在都后怕,如果当时造反派闯进来,非要看看那包子的馅,发现了其中有诈,我们全家人一顿痛打就挨定了!
十年的浩劫,让我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历程,也让我在苦难中慢慢长大。
(文革那些事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