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传江,今年72岁,194511月参加革命,1950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60年从部队转业到新疆托克逊县工作,曾担任县人民医院副院长、卫生防疫站站长、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等职务。

    1980年,我从繁忙的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当时,我从心底里是不服老的。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一股劲没使出来。我瞒着老伴,悄悄向医院递上请求工作的报告。条件是不要任何报酬,义务为各族群众治病。医院担心我的腿行走不方便,只同意我上半天班。我才不管那么多呢!只要能继续为党工作,为各族群众治病,即使再苦再累也无怨言。上班不几天,我就把工作半天改成了全天。

    托克逊县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区,少数民族占全县总人口的800。这里还不富裕,医疗、卫生条件也较差,农村、牧区缺医少药的现象很突出,尤其是少数民族群众常常为看病难而犯愁。我在这里工作、生活了31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不论离休前还是离休后,我始终不忘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时刻铭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用自己的一技之长,为边疆的各族人民服务,用实际行动把党的温暖送到千家万户。

   我是学外科的,几十年的行医生涯,对一些特殊疑难病症,也摸索总结了一些治疗办法。人们就说我医术精,都来找我看病,每天不下30人。工作中,不管病人是哪个民族,什么职务,我都热情接待,仔细检查,不嫌脏臭,精心治疗。有的农民没钱取药,我就花钱把药买上送给他。有的患者需用草药,我就带上孩子去野外采集,自己加工,送到病人家中。

    医院的床位紧张,常有一些急重病人住在医院走廊里。有的农民从几十公里的乡村、牧区到县城求医,因床位紧张带病而归。看到这种情景,作为一个医生,我心里很难过,这也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怎样解决这个矛盾呢?一天半夜,有人来敲我家的门,原来是回族职工海应光的老母亲心脏病突然复发,怕送医院来不及抢救,找我去看病的。我背起药箱,直奔他家。经我及时治疗,老人转危为安。回来后我就琢磨,设立家庭病床,矛盾不就解决了吗?想是这样想,可是能不能行得通?第二天我向大伙儿谈了这个设想,病人和他们的家属都非常高兴,都说,李院长,你想到我们心里去啦!于是,我主动地担任了“家庭病床”的治疗任务。每天上午在医院门诊上班,下午就背上小药箱,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挨个儿为病人治疗。这件事传开后,建立的家庭病床增加到34个,最远的有20多公里,每天巡诊归来,我受伤的右腿连床都上不去,一躺到床上就不想动。

    我是个残疾军人。右腿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受伤致残的。由于股骨中段骨折,肌肉伸缩受阻,右腿比左腿短了7厘米。行走时间一长,那至今还留着四块弹片的腿就隐隐作痛。我的耳朵也失去了听力。解放战争时,耳鼓膜被炮火的气浪击穿,听力衰退。1961年,我和医疗队员们在抢救伤员时被洪水冲倒,本来就听不见声音的耳朵中又灌满了泥沙。从此,我的两耳完全失去了听力,戴上助听器才能和别人交谈。大伙儿都知道我行走困难,就赶着毛驴车或骑着自行车接我去看病。但我不愿意惊动别人,只要能动,就自己骑自行车去看病人。在出诊时,先后6次因耳聋听不见声音,被拖拉机、摩托车撞伤。1986年的一天,我从波斯坦乡巡诊回来,被摩托车撞断了右腿,差点“光荣”了。病人得知后,再不让我去巡诊。可我看到有的病人在毛驴上颠簸那么长时间来看病,我再也忍不住,拄着双拐或叫儿子骑车带着我继续巡诊。

    几年来,家庭病床有增无减。我也在病人的家中为许多患者治好了疾病。维吾尔族的阿不力米提犯了偏瘫,我每天早晚都去他家为他打针、送药、扎针灸。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他终于走下了病床。阿不力米提拉着我的手,含着眼泪叫我“恩人”。阿西木的母亲是位虔诚的伊斯兰教徒。她身患好几种病,可就是不去医院,整天在家祈祷“胡大”为她消灾除病。阿西木请来几位医生都被她拒之门外。我去给她看病时,阿西木告诉她我就是“聋子医生”,她高兴地让我给她看病。别人问她原因时,她就高兴地说李院长是“胡大”派来的好大夫。

托克逊县地处“火州”吐鲁番盆地,夏季日平均气温高达39℃,历史上最高气温曾达到47℃。这里还是有名的风口,一年中有半年时间刮7级以上的大风。离休后,不论春夏秋冬,不管白天黑夜,病人随叫我随走。有时正吃着饭,看到病人来了,我放下饭碗就走。小儿子国江见我多次被车撞伤,就悄悄地把我骑的自行车故意弄坏,有时还把我的药箱藏起来,好心阻止我不要再出诊。老伴见我每天回到家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动,经常劝我爱惜身体。我耐心地对他们说:“人不能光为自己活着。你们关心我,为我着想,我能理解。可是,那些病人更需要有人去关心啊!尤其是那些少数民族群众,他们信任我,尊敬我,待我象亲人一样。他们有了病,我能不去治吗?再说,新疆是个少数民族地区,新疆的建设、发展和繁荣离不开人民群众,我能早一天治好他们的病,不也是为建设新疆尽了我一份力吗?”县里领导也劝我要注意身体。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这条老命还能活几天?再不抓紧工作,到时候马克思不收我了。”说归说,劝归劝,我每天还是照样,老伴帮我制药、消毒、整理药品,儿子帮我把自行车推出院子……

    1983年,亲友在内地为我准备好了住房,当地组织也发函欢迎我回故乡安度晚年。谁不思恋自己的故乡?中原大地的生活条件比这里好得多,如果为了享福,我应该回到故乡。可是,在边疆的几十年,我觉得我的故乡就在新疆,我的亲人就是那些纯朴善良的少数民族同胞。他们需要我,我也离不开他们。我们之间已没有民族之分,早已血肉相连,心心相印。我舍不得离开这片养育我的土地和待我像家人的少数民族同胞。我觉得,这里有我的事业,有我的情感,有我的追求,这里就是我生命的归宿。

    记得我刚到新疆那时,正值3年困难时期。当我来到维吾尔族农民家时,他们宁肯饿着,把用白高梁面打的最好的馕塞到我的手中。“文革”期间,造反派要批斗我,是几十名住院的少数民族病号用身体保护了我,使我免遭毒打。离休后,他们逢年过节都来看我。哪怕是送我一个馕饼或一串葡萄,都浸透着他们深深的情谊。新疆维吾尔族农民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毛驴车。可他们每次接我去看病时,都把家里最好的毯子铺在毛驴车上。每当我想起这些往事,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就撞击着我的心扉。这些年里,我为各族群众服务,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许多少数民族群众却把我比作雷锋、焦裕禄。其实,我怎么能和他们相比呢?我只是尽到了一个老同志的责任,一个共产党员的义务。我谢绝了亲友和当地政府的安排,和老伴商量好,不仅不离开托克逊,就是死后也要把遗体贡献给这里的医学事业。

    我从事医务工作已40多年了。在外科上积累了一些经验。为了能早一点为各族患者解除病痛,我虚心拜少数民族为师,一字一句地学习维吾尔常用语和一些医疗工作用语。这对我的工作起了很大的帮助,也成为我联结少数民族群众的纽带。我走遍了全县的每一个乡村,和农村的少数民族群众结下了深厚的友情。我们同吃一锅饭、同睡一条炕,在丰收的场院一同跳起欢乐的“麦西来甫”。

    离休后,少数民族患者找我看病的越来越多。起初,他们从几十里外的乡村来到我家,治完病后又匆匆赶回去,有时候天都黑了,连一口饭也不吃。因为我是汉族家庭,生活习俗与他们不一样,我想到这些后,心里很不好受。就和老伴孩子商量,以后家里禁食猪肉,饭菜全部改为清真,并腾出一间房,支起两张床,专门为远道来治病的群众住。我怕病人找不到我家,就把名字写在院墙上。这样一来,大大方便了病人。而孩子们对此却有些抱怨,说我对病人胜过亲人。一次,大儿子从1000公里以外的阿克苏回来看我,给我买来许多营养品和土特产。老伴为儿子特意炖了一只鸡。快吃饭时,小儿子告诉我一位70多岁的维吾尔族大娘海里提汗的病又犯了,我顺手端起刚炖好的鸡,把儿子孝敬我的东西往车子上一挂,背着药箱就去看海里提汗。晚上,老伴告诉我说孩子们对我有意见,爸爸心里只有病人,把家人全都忘了。我听了以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是的,我欠孩子们的情太多了。5个孩子有3个都在艰苦地区工作,离家上千公里。他们分配工作时,我从来没有过问过;他们难得回家团聚一次,可每次全家都难得吃完一顿团圆饭。有时正在吃着饭,听说有病人,我就象一支离弦的箭,急嗖嗖地出发了,看见病人痛苦的表情,我心疼的就象针扎在我心上一样。我这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孩子们是知道的。

    为了治好一些顽症,我从订的十几种医学杂志上不断学习了解最新疗法,开始先在自己身上试验,尔后运用于临床。县纪检委书记阿西木经常头痛,吃了许多药都没用。我就采用扎针、按摩、药物三种方法为他治疗,终于把病治好了。农民祖农尔患严重的腰腿病,卧床7个月,找了几个医院都没治好。我仔细观察了他的病情,用长针头针灸封闭,效果不佳。后来,我经过反复试验,把消炎、止痛、封闭融为一体,一次完成。治疗了28天,就使他重新站起来了。1985年,托克逊县患肩周炎、肩关节粘连的病人日渐增多。过去的方法不但疗效差,且周期长,病人也很痛苦。为了攻克这一顽症,我翻阅了大量的资料,并且向内地好几家大医院的专家发函请教。经过多次实验,终于攻下了顽症,并获得了“自治区科技优秀工作者”的荣誉。

    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我总觉得这几十年就象一颗流星一样,转瞬即逝。我的知识也总感到不够用。离休后,我就把可以利用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不断以新知识充实自己。1985年,组织上安排我去桂林、重庆等地疗养,我把这次疗养当成了学习的机会。每到一地,我先到附近医院,学上两门外科技术。随团疗养的同志们看我整天泡在医院里,劝我不要错过观赏桂林山水的机会,我说:“来一趟不容易,不趁机多学一些本领,是会后悔的。”来疗养前我把患者需要的药都记在小本子上,别人逛商场,我就去药铺。一次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有一种药皂可以治各种痒症,我就四处打听,买了几块带给病人。又听说桂林有种罗汉果可治慢性气管炎,我想到一个病人服用它最好,就买回来给他服。疗养结束时,我除了学到不少的医疗技术外,还给病人买回来了各式各样的药。

    1986年,《光明日报》刊登了我的事迹,内地许多同志纷纷写信称赞,有的患者还专程登门求治。我给他们治病,他们非要给我送钱送礼,不管内地还是本地的同志,我一概不收。于是,有人就用他们认为最好的方式来向我表示谢意。一天,一位维吾尔族农民从20多公里外的农村背来半袋绿豆,感谢我为他治好了病。我坚持不收,他却把绿豆往门口一倒就走了。农民赛买提几次给我送钱和东西都被我退回去了,他看到我家院子种的葡萄树,就回去装了满满一车羊粪撒到树下,说:“李大夫,你什么也不收,这车粪总得收下吧。”还有的病人悄悄地把钱放下,我得知后都如数退回。

    我离休时间早,工资不高。除了订报订杂志外,离休费基本上都用在了为病人治疗上,我还购买了两台理疗机和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器械及常用药。每次去外地,都是孩子们给我凑钱。许多人劝我自己办个诊所;有的人还拉我加入他们的私人诊所,赚点钱留给子孙。他们对我长期义务为群众治病的行为不理解,背地里说我是“傻老汉”。论我的技术和经验,要想捞点钱十分容易。如果按我离休后治疗的6万多名患者和做了近千例手术计算,就是每人每次收一角钱,到现在我已早成万元户了。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是党和人民培养的,怎么能伸手再向党和人民索取呢?钱,生活中固然少不了它,而人,决不能为了钱活着。如果把党所给予我的用钱来计算,我就是为党再工作一辈子,也还不够。在新疆工作的这些年里,我曾6次义务为各族患者献血。最后一次是在离休的前一年,当时我已经60岁了。为了抢救维吾尔族女社员热衣木汗的生命,在血浆用完后病人仍需血浆时,我毫不犹豫地请护士们抽我的血。他们见我这么大年纪,谁都不忍动手。我看热衣木汗的生命危在旦夕,就拿针头,准备自己抽血。护士们执拗不过我,含着眼泪抽出我的血输给了病人。

    我常对子女们说,你们别指望我给你们留下什么家财遗产。要说遗产,我的那些奖章、奖状、证书和荣誉就是最好的、最有价值的遗产。

    在新疆生活的日子里,最值得欣慰的是我用自己的行动为增强民族团结做了些工作,和许多少数民族同胞交上了朋友,成了他们的贴心人。

    “老牛自知夕阳短,不须扬鞭自奋蹄”。只要活一天,就要为党为人民勤奋工作一天。学春蚕,生命终时丝方尽;做蜡烛,燃烧自己为他人。

    今天,我在日记上又写了这样几句以勉励自己:

    老骥伏枥雄心在,

    古稀岁月壮志存。

    我爱晚晴光灿烂,

    丹心一片永向党。

编者附记

    此材料系李传江同志准备出席全国老干部“双先”表彰会的发言稿。但是,1991523日,李传江同志因患脑溢血,突然离开了我们。

    他生前无私奉献,孜孜追求;死后捐献遗体,再作贡献,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博大胸怀。

    噩耗传来,人们悲痛欲绝。一位维吾尔族群众跪在地上哭喊着:“胡大,你为什么不让我代李大夫去呢!”追悼会上,按习俗不参加汉族人葬礼的许多少数民族群众,骑着摩托车、赶着毛驴车、踏着自行车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怀着悲痛的心情,流着泪,把一朵朵小白花放在李传江的遗像前。

    他走得太急了。他是多么盼望能够出席这次全国老干部“双先”表彰大会啊!为了参加这次会议,他特意订做的一双皮鞋还没来得及穿;他邀请几位多年未见面的战友在首都重逢的信,写好后还未来得及发出;就在发病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在为8名患者治疗,还在为筹建老年康复中心不停奔波……。

    李传江同志的一生,是为党为人民鞠躬尽瘁、无私奉献的一生。他忠于党、热爱人民,把自己的毕生精力奉献给了新疆的各族人民;他不为名,不为利,甘当人民的“老黄牛”;他对事业无限热爱,对工作精益求精,活到老、学到老、干到老,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业绩,实现了为党的事业奋斗终生的崇高理想。

    李传江同志的奋进追求和无私奉献的崇高精神,将永远激励边疆各族儿女携手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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