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品珍,是广州铁路局离休干部,今年80岁,1937年11月参加中国共产党投身革命,1976年从广州铁路二中副校长的岗位上退休,1982年改为离休。

老同志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后,都会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离退休后做什么?应当怎样度过自己的晚年?我常想,作为共产党员,在没到马克思那儿报到之前,就应当继续为党和人民做些有益的工作,努力实现自己的入党誓言——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我抱着这个信念,从退休开始,就经常到学校、工厂、农村给青少年讲共产主义人生观,给教师讲为人师表,志洁行芳,给党员讲共产主义信念,为单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1981年,我的家乡湖南省宁乡县邀请一部分老同志回乡撰写《宁乡人民革命史》,因我解放前曾在家乡任过地下党县委书记,也被邀请参加。阔别家乡四十载,看到这个原来山青水绿的地方,由于多种原因,森林严重破坏,到处成了光秃的山头,变为长江流域水土流失最严重的27个县之一,每年因水土流失造成粮食减产5千万斤,心里很是不安。在写史的三年中,我们常常思考一个问题,老同志既要写好地方史,为后代留下精神财富,同时也应写好自己的晚年史。解放前,我们闹红色暴动,为的是解放人民;如今能不能从事绿色事业,造福人民?我和原湘中游击队一支队司令员、原湖南省政协副主席姜亚勋,宁乡县顾问陶季斌等几位老同志萌发了绿化家乡的念头。1984年初,《宁乡人民革命史》出版了。正好这时候,中央发出农村工作的一号文件,更坚定了我们的信心。当年4月,经我们反复商量,由我和姜亚勋、陶季斌三人牵头,分别写信给各地宁乡籍的老战友,动员他们一起来参加这一造福子孙的事,信中明确提出:自带行李、自带钱粮、不要国家一分报酬。很快得到大家响应。姜应钟、范志坚、杨兆丰、何道山、刘日升、我和姜亚勋等同志很快自愿从黑龙江、新疆、江西、广州、长沙以及县城和附近一带的同志聚到一块。在当地政府和有关部门的支持下,我们成立了一个由离退休干部、老游击队员等16人组成的“老战士林场”。

我搬着简单行李离开广州时,女儿拉着我说:“爸爸,你年逾古稀,那儿艰苦,就别走了”。老伴也在一旁悄悄抹泪,担心我的身体。有人不解地说,要找活干,广州多得很,报酬也很高。对我放着福不享去受累,放着城市不住钻山沟,放着大把钱不去赚却分文不取地去义务植树不理解。我想,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只为享受活着,当年我们闹革命,并没想到享清福,我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同志,一定要和战友们一起为党、为人民、为家乡办成这件好事。当时我们十几个老同志中年龄最大的已78岁,最小的也近花甲。

我们的老战士林场,距县城70公里,其中有十多公里还不通公共汽车。刚去时,我们租用了偏僻的新桥村一个下马的、破漏不堪的瓷厂的一间房子,条件很艰苦。没有床板,我们就用木条搭起简陋的床铺,十来人挤在一间多年没人居住,散发霉味的小房中,雨天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我们只好夜里接漏,白天修房;没有电灯,我们就围着一盏小油灯学习,畅谈晚年的理想和追求;用水不便,我们就到山坡下小河沟去挑;远离市镇,就自己种菜;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每餐伙食费仅二角钱,过着当年打游击般的生活。

植树造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同志,一是要付出很大的体力;二是要有一定的资金;三是周期长,见效慢。一开始,我们就包下了723亩荒山:在偌大一片荒山上植树,要挖12万个70公分见方的树坑,我们早出晚归带头干。一次,七十多岁的姜亚勋在挖坑时心脏病发作,几乎昏倒,我也累得腰酸背痛。冬季是植树的大好季节,当人们忙着采办年货准备过年时,我们没有离去,而是顶风冒雨,坐着手扶拖拉机到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外运树苗,树苗拉回来后,又一处处分送下去。雨后的乡间公路坎坎坷坷,车上像筛糠一样,一天下来骨头像散了架,夜里躺下怎么也睡不着。刘日升同志在一次联系树苗时,没找到汽车,他天蒙蒙亮就出发,到半夜湿淋淋回来,一天步行120余里。

1985年我们种下723亩湿地松后,1986年,扩大到2040亩,1987年又扩大到3140亩……1986年入秋后,湘中一带旱情严重,五十多天烈日当空,田野里禾苗卷了叶,林场树木也耷拉着头。我一连十多天带领大伙从河里挑水抗旱,终于保住了幼苗。林场的同志见我和姜亚勋年龄最大,不让我们再干重劳动,要我们抚育树苗、施肥、喷药、巡山等。但我们不管重活轻活,都争着去干,并尽可能干得好一些。林场分布在方圆三十来里的一百多个大大小小山头山坳,近点的有六:七里,远点的有二十来里。我养成一个习惯,不论风霜雨雪,烈日骄阳,每天都要走上十几里或几十里,到山上看看,哪一天不去,心里就不踏实。七年来,我有六个春节在林场度过,有一个春节,我还让在广州美术学院工作的女儿、女婿来农场过节。大年初一,我带他俩跑了二十来里看我们老同志栽下的林木,孩子们终于理解了我们的行动。一次,我和姜亚勋见到村上的道路被雨水冲坏,行人车辆很不方便,我们俩个老头就一担担从河里挑沙填好。附近农民见我们老同志这样干,很受感动,有的也义务帮忙挖树坑,有的仅拿一角钱挖一个树坑的最低报酬。植树造林见效慢,尽管我们老同志不要报酬,但是,购买树苗、农药、肥料等必要的资金可是不可少的。开始时,我们动员宁乡籍老同志筹集了一万余元资金筹办林场,后来政府和有关部门给了我们一些投资和贷款,我们就将个人集资的钱逐一退还。我们对国家的这些投资,用钱如用血,从不乱花一分一厘,全用在植树造林的刀刃上。1986年初春,我们发现梅园个别梅树被白蚁蛀死,请人来治要七百元,到长沙白蚁防治所求援也要400元买药水。我想,林场处于艰苦创业时期,小范围治白蚁要这么昂贵的代价,将来搞大面积的防治如何承担得起?后经四处打听,了解到有一种“埋树桩诱杀”的灭蚁方法,灭蚁粉只有广州有卖的。恰巧,这时铁路局要我赶回广州参加离休干部理想纪律巡回报告团。为了尽快灭蚁,为了给林场节省开支,我立即赶回广州,购买药粉、喷管后,第二天又坐了又挤又热的硬座车回长沙,到长沙后换乘公共汽车赶了110公里路,又马不停蹄地步行20多里到林场。在广州时,老伴说什么也不让我马上走,说我不要命,总有一天会累倒。回林场后,大伙也要我歇一两天,莫赶得太急怕出事,可第三天我又赶回广州,准时参加了报告团。四天里,我日夜兼程二千多里,要说累,确实很劳累。我已是七、八十岁的人了,为党工作的时间不多了,心里总想把时间抓得紧一些,为人民多办一点事。当我看到18元的药粉治住了蚁害,并且药粉还可用两年,找到了大面积防治白蚁、既实用又经济的办法,心里格外舒坦。七年来,我离开了广州三房一厅的舒适家庭,离开了老伴和子女,长期生活在农村。我自己出钱修理房屋、购置家具、买烤火煤、订报买书。林场其他的老同志外出联系种树等事的差旅费,也都是自己掏矮包。我常往返于广州、长沙、宁乡、新桥,除铁路局关心,给我开了一张广州至长沙的免票外,从长沙到宁乡、到新桥的车费、旅馆费都自己掏。有时为了节省旅馆费,就借宿在朋友家。一次,路经长沙已是晚上九点,我到一位熟人家里投宿,可他家里来了亲戚,当我正要离去时,另一位串门的同志执意要接我到他家去住,我硬着头皮在这位素不相识的同志家里住了一晚。我享受厅局级待遇,离休费比林场其他同志高些,可在广州我还有87岁的岳母要接济,距林场百里老家有近百岁的母亲要赡养,一份离休费三处牵扯,还是比较拮据的。我认为,钱是为了养活人,人不是为钱而活着,拿人民的薪金就应当为人民做出奉献。为了植树,我先后贴进去四千多元。林场其他老同志都坚持用革命战争年代那股劲、那股精神要求自己,因公出差也十分勤俭,总是要找价钱最低的旅馆和房间凑合。离休干部、39年参加革命的老游击队员刘日升,儿女家里的条件都很好,可他离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担任林场场长,不要林场一分钱报酬,为植树造林日夜奔波,还贴进去一千多元。林场负责人姜应钟从江西易地安置到宁乡县城,他放下三房一厅的房子不住,老俩口子搬着铺盖卷来,长年生活在简陋的林场,几年来,他为植树贴进去两千多元。林场会计何道山谢绝学校每月80元聘请,坚持义务管理财务。大家以林场为家,有9位同志的老伴也自愿到林场生活,跟我们一起学习、工作。我们老同志为什么能坚持战斗不图名利呢?说一句简单的话:就因为我们是共产党员。

为了不走过去“年年植树不见林”的老路,我们广泛发动群众护林,讲明造林造福桑梓、造福子孙的道理。为了宣传群众,七年来我走遍了宁乡县,先后向学校师生、乡村干部、工人、农民作了上百场报告,听众约四万余人。一次梅园新栽的梅树被人拔走八株,经四处查找,原来是井冲乡一位姓姜的孩子拔去种在自己家园子里,我们去到姜家,没简单罚款了事,而是向其父子讲明这么多老同志来植树造林的意义。末了,我说,按章要赔10元,我们宣传得不够也有责任,出一半5元,并表示愿当小孩的校外辅导员,姜家父子很受感动。后来这个孩子成了好学生,还当上了林场义务护林员。还有一次,梅园的树苗被牛吃了,梅园负责人何振球牵着牛来找我,说看怎样罚,我劝他将牛牵到园外喂饱后送回主人,就说:“你的牛闯进梅园,我怕踏坏梅树,牵出园外喂饱了还你,请不要再放进园内。”何振球不解地说,下次再来怎么办?我对他说。照样办”,一次两次,直到他明白这个道理,我们的诚心会感动这些“上帝”的,动不动牵牛罚款会引起群众不满。这些年,我们就是用这种充满友善、相互理解的方法处理这一类事情。结果还真灵,渐渐,放牛踏青啃苗的没有了,割草时顺手砍树的没有了,村村舍舍当义务护林员的老人孩子多了。一次山火,就是被团山村村民刘春材及时发现扑灭的,绿色事业已成为广大群众共同的事业。

为了搞好封山育林,就得解决农民的燃料问题。为此,我们到处联系,找到了燃煤来源,积极帮助农民解决了少柴缺煤的困难。我们先后在新桥、五里堆、金莲建了三处煤栈,又跟车到几十里外装卸煤,自己动手过称出售煤,不论逢年过节,还是白天黑夜随叫随卖。由于我们按成本出售,远近几十里的村民都愿来买。几年来,我们售谋600多万斤,尽管没有盈利,可大大小小山头一片青葱,封山育林见到了成效。

经过七年的努力,我们老战士林场共植树4115亩、如余万株。其中用材林3600多亩,约37万株,主要品种有湿地松、杉松、泡桐,还有梓树、樟树、楠木等共19个品种。目前,湿地松脚已经达到40多公分,5至6米高,泡桐树大的有10米多高,已经成林,这些树按每棵30元计算,总价值可达1100万元。我们还栽有果树514亩,有梅、捺李、板栗、枣、桃、柿、柑桔等十余种,梅、捺李、板栗已先后挂果,预计今年可收入一万余元,三、五年后年收果可达50万斤,到盛果期就更多了,这是讲经济效益。至于生态效益,农民得到了现实的好处:七年前这儿处处是荒山秃岭,河里没有鱼虾,山上没有鸟兽,春天很少蛙鸣,夏天很少萤光。如今树木长起来了,郁郁葱葱,树缝里的茅柴也长起来了,解决了农民烧柴的困难,农民高兴地说,感谢老战士林场,几十年没见过这样好的茅柴,现在又有了!水土流失制止了,大雨过后农民就讲,感谢老战士林场,雨过天晴河水清,从此不再喝黄泥水。如果问他们还有什么呢?他们就高兴地说,山上清泉水四季清,再没有入冬即枯的枯井;山上有了猫头鹰,有了野兔,春天多了呱呱的蛙鸣,夏天多了闪闪的萤火虫,山村更加美丽了。我们植树造林,为农民群众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使当地农民逐渐认识了造林的好处,看到了山区脱贫致富、发展经济的新路子,从而带动了周围农村乃至全县农民的植树造林。七年来,堆冲乡消灭荒山5千余亩,农民植树就达40余万株。去年春天,光井冲乡新桥村就植树1万余株。从1986年起,林场所在的井冲乡、五里堆乡和宁乡县多次被评为长沙市植树造林先进单位。如今宁乡县还成了全省27个绿化达标县之一。这充分说明,我们老战士林场的工作是有意义、有成绩的,老同志们付出的劳动是有价值的。

我们的事业得到社会各方面的支持,有的从精神上给我们鼓励,有的从经济上给我们援助,有的还将节衣缩食的钱寄来。但也有一些说这说那,有的说:“这些老倌子有福不享,自讨苦吃,恐怕是先苦后甜想捞钱”,“这些老头,在城里住厌了下来游游山、玩玩水;十天半个月后还不是卷着行李回城了”,“现在人人想挣钱,哪有自带钱粮不要国家一文报酬,自讨苦吃的大傻瓜”等等。对此,我们以革命者无私奉献的实际行动,向人们证明,我们绿化桑梓,为的是造福人民。

七年过去了,我们看到了初步的成果,而我们的宗旨仍然是:自带钱粮,不要报酬,为植树造林作贡献,为造福子孙献余热。有人问我们,将来林场有了效益怎么办?我们说,老同志分文不要,创造的价值,首先还清国家的投资和贷款。其次我们打算:一部分用来筹建老年公寓;一部分用来为农村办学;一部分作绿化基金,奖励绿化祖国有贡献的人。我们林场门楣上有一副对联:“织绵绣河山富民富国,续峥嵘岁月树木树人”。

我们老战士林场,去年被湖南省授予老有所为先进集体:成绩的取得,归功于党和人民,也是林场全体老同志共同努力的结果,我只是尽了一个共产党员应尽的义务。我决心在有生之年,为了共产主义事业,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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