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2年我在成都工作开始,三十来年搬了六次家。每次搬家都有故事,兹选择1994年的一次略作铺陈,以飨读者。
快乐的收荒匠
      1994年,我为有福利分房而高兴,却为搬家而犯愁:别说稿件和剪辑的文章一大堆,单是满屋子的书断断续续就清理了近一个月,淘汰下来的少说也有一千册,找来收荒匠整整装了五麻袋还不行。
      “我明天拖辆板车来。”他说,还不放心地强调:“不要卖给别人了,先说断后不乱。”我说,放心,少不了你的,这点“商业道德”我还是有的。
第二天一早,他果然拖着辆板车来了。交钱过秤,楼上楼下整整跑了六七次才搬完。幸亏我住二楼,要是顶楼可真够呛。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又上来了。
      “你们的旧家具卖不卖?”他用手抹着脸上的汗渍。见我有些迟疑,便开始做思想工作:“新房子摆些旧家具像个啥?哪家哪户都要换的。就是我们农村搬家,也兴换家具。”
      想想也是,于是叫他报价。他几间屋子一扫视,“方案”就出来了:“沙发20元、书桌10元、碗柜5元、装饰柜30元,还有两个樟木箱子15元。”加起来还不到100元,讨价还价后以150元成交。
      他尝到了甜头,又开始动脑筋了:“干脆你把旧家电也卖了吧!你们城里人有钱,不稀罕!”于是又报价:“电视100元、电冰箱150元、洗衣机30元。”这次我真的不干了,一个工薪族,要挣点家私谈何容易。他加了100元,我还是不干。“谈判”陷入了僵局。不过他态度很好,一迭连声地说:“不卖算了,生意不成仁义在,嘿嘿!”
      客厅里有一架妻子教学用的“上海”牌教学钢琴,就请他也估一估价。他端详了一会儿说:“这个柜子漆水好,就是我们乡头边不啷个用!”我差点笑出声来。妻子不知怎么来了兴致,打开琴盖,弹了一曲《在希望的田野上》。没想到他高兴起来,恍然大悟:“我晓得了,我晓得了,这是风琴!”我和妻子忍俊不禁,他也憨厚地再次“嘿嘿”起来,房间里洋溢着欢快的笑声,关系十分融洽。我们便留他下来喝茶,摆了一会儿龙门阵,生意没有做成,彼此算是认识了。
      后来,我又卖了几次旧书报给他。不过他每次都扭着我要买那几样旧家电,我总是开玩笑地说:“还是买那个柜子,漆水好!”他也不生气,照旧“嘿嘿”个没完。
冬季到四楼来看雨
      上世纪90年代大兴装修之风,没有一家不折腾的,都不甘落后。我也不能免俗,请来一个装修队,“乒乒乓乓”地干了起来,整整持续了两三个月,一直到年底才安定下来。
      一天,四楼的老唐找到了我:“你上面在滴水。”我去看了看,发现水正从装修了的粉红色望板上渗透下来,下面的砖也打湿了,看来老唐要“方便”,非打伞不可。我以前和老唐有过一场“笔墨官司”,老账新账一起算,那还有没有完?我不能不慎重处理这件事。
      漏在何处呢?我在厕所里发现,厕所和外面阴台的接缝上,水泥抹得不严实,水可能就是从中间漏下去的。我找来水泥和沙,老唐也来帮忙,两个书生把所有的地砖缝都用水泥重新“加强”了一遍。
      第二天我遇见老唐,没想到他的眉头皱得更凶了。他的厕所依然在滴水,望板上的“地图”肆意地向四周扩张,阴台和客厅的墙壁和天花板都被水浸湿了。
      我赶紧把厕所全部铺上塑料布,但依然不管用,老唐进出厕所真的全靠伞了。看来书生对付这些东西是“老外”,还得靠“正规部队”。
      好在原施工队派来了工人和技术员,要在装修好的厕所里“大动干戈”。工人干起来了,十字锹下瓷砖碎了,水泥层也挖开了,下面的碳灰层全是积水!掏开一个坑,周围的水像地泉一样涌出来,整整舀了六大盆都还没个完。及至把搪瓷尿槽全部挖开才真相大白,原来尿槽和水管的接口断裂了,连接的橡皮圈也是破的。冲一次水就要漏一次,老唐的厕所“水漫金山”就顺理成章了。
      换尿槽、重填炭灰、抹水泥、铺地砖,上午干到晚上,整整十二个钟头。第二天,老唐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我的厕所自然不能全部恢复到原样。
      妻子似乎有点遗憾。我说:“仁人志士,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妻子说:“少说,假打!”
除夕纪事
      搬了新居的第一个除夕,家人聚在一起观看春节联欢晚会,其乐融融。大约九点,赵丽蓉、巩汉林的小品《包装》出场,赵老太太的迪斯科逗得家人前仰后合。然而,门铃响了,进来的是老唐,面有愁容。看来我和老唐的故事还没完。
    “请坐,请坐,快看电视!”我想老唐全家都在美国,“每逢佳节倍思亲”,此时是否有些寂寞了。
      “不,不!我出事了,钥匙忘在家里了,门打不开!”
      我安慰道:“这有什么关系,先看电视,夜深了,大不了在我这儿住一宿。”“不行,不行!”老唐摇摇头,“我晚上还要在家里等隔洋打来的电话。”
      “找根绳子来,我从你们家保险窗上吊下去,再打开我的保险窗就可以进屋了。”看见我还有些犹豫,老唐拍了拍胸脯,顺势脱掉棉大衣,“我身体棒着哩。”
      老唐是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和文学史专家,真有闪失,学界损失大着呢!想至此,我坚决地说:“绝对不能这样做,我要对你的生命负责。”
      屋子里沉默了,电视里的欢笑声变得十分刺耳。
      还是妻子打破了僵局。“找消防队嘛,我在报上看到过,人家就是请的他们。”
      老唐拨了号码,却不通!看来,只有去请了。全家人也无心看电视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12点过了,还不见老唐回来。我叫小孩到楼下去看,铁门紧闭。深夜两点钟,我又下楼去看了看,依然如故。我们全家人都为老唐担心。
      翌日清晨,电话铃大响。老唐来了,随后是两个消防战士,手里拿着绳子。
      “我昨晚在孙诗人家里摆了一晚上龙门阵,今天一早去了消防队。”老唐告诉我。我也释然了。两个战士英姿焕发,一人拉绳,一人下去,三下五除二,不到五分钟,“战斗”结束,老唐大门洞开。
      前年,我应邀写了《成都消防赋》,其中有这样的句子:“瞭望塔心系万家灯火,消防车情连天下苍生”,结尾是:“承平年代谁为烈,热血男儿上消防”。也许是那年的除夕之夜印象颇深,自然是有感而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