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左毅、梅山同志, 虽然时跨半个世纪,但滕州的不少老同志仍然记忆犹新。1962年秋,左毅与他的夫人梅山分别从山东省委和省妇联,一同下放到滕县“进行革命锻炼”,16个春夏秋冬,他们成功地完成了各自的“锻炼三级跳”:左毅从北关小学到滕县工读师范校长、党支部书记,再到山东省外贸学院教务主持;梅山则从农村蹲点到商业干部,最后一跃而为青岛市北区政协副主席。50多年过去了,他们那种质朴、踏实、坚韧、谦逊的作风,和那种不显不摆的老革命党人的大家风范,令人难以忘怀、令人敬仰。
爆炸新闻-----省委干部来滕当了小学校长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被分配到北关小学任教。有一天听说上级要从省委派来一名讲师到我校任校长,大家都不敢相信。然而这确是真的。见面会上,新来的左校长坐在全校“青一灰”衣着的教职员工中间,他的咖啡上衣、红润面庞,给人有种铜雕感,瞬间又被他自我介绍时的爽朗笑声融化了。
开学后不久,他到处走到处看,与老师们犹如老友重逢谈笑自如。很快,在学校里,他的声望逐日抬升;社会上,他的省委讲师身份与北关小学任职的反差,在当时全县中小学成了爆炸新闻。
默默无闻-----当好教职工的领头雁
北关小学教师“两大院”干部家属居多,“管理难”、“乱子多”历来小有名气。左校长的到来有说是加强领导的,也有说是暂存北关小学“候缺”的。不论怎样说,左校长工作起来毫无“临时”的样子。不懂的就来个“每事问”,说和做常用的的名言是“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由于认真,他有时也和教师争论、争吵、生气,甚至于碰钉子,也有人半谐半讽他:“你不感到屈才吗?”他诧异道:“屈才?现在我感到小学里学问还真不小呢!”
秋假里,他和我们到生产队参加“三秋”劳动,放了工和梅山同志一起做饭,他学会了不少农家菜,曾称赞:滕县的辣椒炒干巴鱼不次于青岛的海鲜,煎饼易存、羊汤好喝,食品多样,滕县人有创意,真是个出美食家的地方。
在全镇教师的呼声下,镇里安排左校长主讲一场哲学讲座。那天操场上坐满了人,左校长刚讲了一个开头,麦克风线路突然断了,主持人说凑合着讲吧, 这一凑合就是两个小时,左校长讲得口干舌燥,兴趣盎然。
那时教师进修也有潜规则,在小学里自修大学难免有流言,我的“业余”只好改为“夜余”。每天等全校熄了灯,我和学友朱君便开始两小时的“悬梁刺股”。不久,被夜里巡逻的左校长发现了,他既惊奇又迷惑又嘉许,热情地帮我们探讨“工作、学习、健康三不误”的自学之路。我们感到左校长重视学习,也非常认真学习。如学习中央文件,他常是耳目并举,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对照着报纸原文细细揣摩 ,如品味精美佳肴。 更可贵的是他把理论与实际紧密结合,即使洗衣做饭这类生活小事,他也能发现其中的哲学道理。我们常与梅山同志边干活、边费尔巴哈、黑格尔争论得各不相让,常引得过路人笑着走开。
低薪年代,多数教师月薪30多元,少数40多元。左校长在“反右”受到不公正待遇时就50多元。来校一年后甄别,陡增到一百多元。有人嚷嚷:“他的工资为什么那么高?他会教小学一年级吗?”后来他听说了,只是笑:“这个问题超越了我的回答能力,但不会教小学一年级的问题,我可以学嘛!我现在不是正学着吗?” 话说完没几天,他就被调去当机关干校校长了。又没几年,他又去当县工读师范校长兼党支部书记了。后来也没有人再追查他会不会教小学一年级的问题。
文革期间,左校长受到了冲击。有一次我路过他的住所,看到大门旁贴着醒目的大字报:“左毅从县武装部调动40挺机关枪、百名民兵,到级索镇镇压无产阶级革命派,罪责难逃!”正巧碰到从街上回来的左校长,问起此事,他不屑一顾:“你想一想,我这个校长能有这么大的权力吗?如确有此事,我还敢在街上溜达吗?这就叫谣言不攻自破。但是这件事还没完。"我说:“现在干革命很难,当官尤难。”“难就不干了?不干革命干什么去?!”他反问道。望着他洋溢着的坚定与豪情,我相信他会笑到最后的。文革结束不久,他们奉命调回青岛原籍履职,分别在大学讲坛和政府机关领导岗位上,开始了他们新的征程和夕阳无限好的绚丽人生。
终成新闻------20年后方知他们是地下党
左校长调回青岛原籍后从此杳无音讯。我想,十年文革一噩梦,他大概想起滕州的“滕”字就会头“疼”吧?
20年后的1998年春,我已在滕东中学退休回家,意想不到地收到左毅、梅山同志的来信,内容充满了对滕州及其故人的深深怀念。
我回信中表示去北京看眼回来去看望他们。他们又来信来电说,白内障不是大毛病,来靑治疗没问题,还能早些见面畅叙旧情。我被其热诚感动,随与老伴成行。青岛住院两天,白内障手术很成功,但两周后还需要来靑复查。两位老人坚决不让来回折腾让住在他家。半个月里,左毅、梅山同志以让我永远难忘的无私大爱和呵护,使我康复返滕。
在他家里,我浏览了一些地方党史、报刊资料,竟发现了左毅、梅山同志早期参加地下革命活动的罕见史料,两位老革命功臣守口如瓶的身世之谜,成了滕州人迟知的新闻。
早在三十年代,左毅、梅山同志放弃了优越的生活环境,改名换姓开始了出生入死的地下革命活动。他们十几岁就入了党。十七岁的左毅创立了青岛地下图书馆,还担任着青岛一中地下党支部书记。梅山担任两个中学党支部书记时才十八岁。他们都做过秘工站站长、指导员、新华社烟台支社编辑,共同接管过敌伪报社、通讯社。在敌人疯狂扼杀红色文化的年代,他们假扮小夫妻,用半篮鸡蛋机智地突破敌人的封锁线,将《新民主主义论》等一批红色书籍,从地方偷运到青岛市里,为胶东的燎原之火引来火种。
青岛地下图书馆建在左毅家里,底层住的是日本商人,书的出入都要经过日本人的眼皮。而梅山的家,则是党的地下秘密联络站,许多革命者,包括青岛市委主要领导人谢明钦、李研吾等同志,都在这里接头、开会、食宿。梅山同志的母亲站岗放哨,因摔伤而成终身残疾,她的六个女儿,有五个是共产党员。梅山的四姐曾出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首任驻印度大使馆武官秘书兼翻译,她的小妹是青岛市电视台台长、作家,出版过长篇小说《夜潮》等著作。梅山同志排行第五,解放后先后担任青岛市妇联宣传部和省妇联的副部长。左毅曾先后担任青岛市少儿部副部长、区团委书记、省委宣传部理论指导员、省机关党委讲师团讲师。这是一个多么壮观的革命大家庭啊!
不求达闻------翰墨飘香绘夕阳
他们的离休生活丰富多彩。左校长专攻书法,梅山却醉心丹青。梅山以傲菊为骨、清荷为魂,倾力打造自己的艺术王国。十年钢铁杵,一朝绣花针。《梅山画集》出版时,靑岛著名画家刘世俊先生高度赞扬道:“她不仅是老有所学、老有所乐,而且是老有所为啊!”她的画在省市和全国级大展中连连获奖,还连续三年被省市和全国妇联评为“三八红旗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2005年秋,83岁的左校长不幸远行。我专程赴青参加了追悼会。梅山同志擦干泪水继续挥毫画坛,如今已是90高龄的老人,耳聪目明,身心健康,子孙满堂。她正在环境优美的青岛枕海山庄安度晚年。谈起人生,她感慨万端:“伟大的党领导全国人民,千辛万苦迂回曲折终于找到了幸福之路,在这个伟大工程中,我庆幸也洒下了一滴汗水,我自豪,我知足。”
2002年国庆之际,两位同龄耄耋老人迎来了80大寿。我当时在《北京共产党人》编辑部做特邀编辑,因故未能出席,匆忙拍去电报一封。谨以此电文珍念我们之间数十年的友情,感念他们为党为滕州做出的贡献,景仰他们高尚的操守。电文如下:
“左校长、梅大姐:刚送走祖国的生日,又迎来您的八十华诞,我首先代表全家和滕州故友向您表示热烈祝贺!有功不炫耀,负屈不牢骚,退居不松套,滕人为您翘指喝彩!你们正确选择人生之路,正确对待大千万物,正确欢度幸福晚年,可钦可赞,必载齐鲁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