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半生,都是在核九院度过的,先是在青海高原的221厂,后来到了四川的大山深处,一直从事核武器中的炸药部件的研究,工作很艰苦很危险,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我亲眼看到,因为发生了意外事故,战友们被炸得粉身碎骨。但是,我们终于成功了,为祖国铸造了坚固的核盾牌,保障了国防的安全。

25年前,我离开了九院,回到了故乡青岛,我想,不算荣归故里,也要算叶落归根吧,回来就好了,红瓦绿树,碧海蓝天,今后该享受一下幸福的晚年生活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厄运接踵而至。

回青岛后,儿子就不愿读书了,那就找工作吧!他不能集中注意力,再简单的活,他干了,就和没干一样,别人还得再干一遍。他的最大爱好,就是听录音机,可以整天整天地听。只要有录音机,天塌下来跟他没关系。因为他喜欢录音机,给他摆个地摊买磁带,他也看不住,头也不抬。不几天,磁带都让别人拿光了。经医院检查,确定为二级先天性智力残疾。

女儿的学习属于中下等水平,能力也比较差,但智力基本正常。正规大学没考上,考了一所全日制成人高校。毕业后找了几个工作,都难以胜任,后来在一家编辑部打字排版,搞一点平面设计之类,总算安定了下来。

2000年夏天,女儿突然出现了问题,开始是失眠,后来吃不下饭,再后来,出现了迫害妄想,觉得有人要害她,害怕得要命,无法正常生活了,只好住院治疗。医生诊断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经过治疗,病情有所缓解,出院了。但是好景不长,出院不久,不久便再次发病,这次增加了偏执和强迫症状,洗一次手要半个小时,晚上锁一次门也要半个小时。再后来。出现了幻听,在幻听指挥下,行为反常怪异,捡垃圾吃,打人,护士不得不把她约束在椅子上。一位科主任对我说,这种病治愈率很低,这孩子恐怕要终身服药了,你们要有思想准备,我听了感到全身冰凉。

转眼间,6年过去了,女儿的病,时好时坏,反反复复,看不到任何希望。从小和女儿相依为命的老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终于精神崩溃了。

这一年,海燕的病情,再次加重,瘦的只剩下了60斤,皮包骨头,血压也只有60,急需住院抢救。老伴这时候情绪很低落,精神已经有些恍惚,无法再去陪床了,只能我去。

临走时,我尽力宽慰老伴,让她放宽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但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老伴却不在家里。老伴的大脑中出现了幻听。幻听对她说,有人要杀你,赶快走吧!在幻听的的指挥下,她觉得背着大包小包,离家出走了。医院诊断,也是精神分裂症。

除了精神分裂症,老伴的病更复杂一些,后来又患上了糖尿病、冠心病、甲低和高血压症,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现在每天要吃十几种药,要打两次胰岛素。

于是,照顾三个病人的家庭重担,都压到了我一个人的身上。

这十几年来,我的苦难经历和忍受的折磨,说起来太多太多,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我只举两个小例子。

有一天后半夜,正睡得香,女儿把我喊起来,说地板上有一根头发,让我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我说为什么要扔,她说不扔掉我不能睡觉。我说你为什么自己不扔?她说把她的手稿脏了,要两个小时才能洗干净,浪费水。我只好照办。

老伴有一段时间精神病转为躯体化,突然就感到鼻子完全堵住了,不能呼吸了,大叫“救命”,我赶紧跑过来。她紧张的要命,让我把手放在鼻子上,试试有没有气流,我说有,很正常,她说那就好了,但平静了一会,她还会再喊起来。

老干部参加旅游、或上老年大学,下下棋,钓钓鱼,是很平常的事,但对我,是太奢侈的梦想,这些年来,我离开家不能超过半天。照顾精神病人,难度是很大的。但我从没有想到放弃。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在这个时候,他们比任何时候更加需要我。我虽然很痛苦,但她们精神上遭受的折磨和痛苦,不是比我更厉害吗?见到亲人在痛苦中挣扎,作为父亲和丈夫,我不可能无动于衷。

老伴和女儿都曾自杀过一次,一是割腕,一是吃大量安眠药,都被及时抢救了过来。说起自杀的原因,老伴说:“老魏,你太难了,我不忍心再拖累你”,女儿在遗书中说:“你们是最好的父母,女儿今生无法报答,来世一定报答你们。”这些话让我泪流满面。对我来说,幸福很简单,她们病情稳定后,一个微笑,我就会感到非常幸福。那种感觉,不是亲身经历者,是体会不到的。

我的体会,人生中,苦难和幸福是不可分开的,就像一个硬币的两个面。所以,在困难、挫折、失败、甚至苦难降临的时候,要看成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所谓热爱生活,不能只热爱幸福生活,也要热爱有缺陷、有苦难的生活。记得有人说过,大海如果没有惊涛骇浪,也就失去了它的魅力。

我觉得,我的一生,虽然坎坷,但活的有意义,前半生为国,后半生为家,我都问心无愧。我最近应邀到央视“开讲了”栏目演讲,受到全国青年观众的热烈欢迎,大家称赞我是“打不垮压不倒的父坚强”。

我衷心祝愿青年朋友,能一帆风顺,万事如意,永远幸福快乐!但是,如果万一遇到了失败、挫折、困难甚至灾难,都能坚强的面对,用乐观的心态,把它化解之,战胜之,世界上,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战胜了困难,你就获得了一份宝贵的人生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