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华民族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93日,我国将举行首次抗战胜利纪念日阅兵。这将是新中国历史上第十五次大阅兵。

  66年前,1949101日,举世瞩目的开国大典,共和国第一次大阅兵,最震撼人心的一幕来自隆隆驶过的战车方队。数十辆坦克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打头开路的坦克炮塔上,军旗猎猎,车身上漆着三个大字“功臣号”。

  这辆坦克的制造者是日本侵略者,拥有者却是最终取得胜利的中国人民。它是人民解放军的第一辆坦克,它从战火中驶来,战功赫赫,辽沈战役破锦州、下沈阳,平津战役收天津……

  它是人民装甲兵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最好见证。

“特种兵”

  19459月,沈阳城里欢庆日本投降的活动还在持续。

  一支穿灰军装的中国军队进驻了沈阳。14年了,沈阳只能看到打着膏药旗的日军、伪满洲国军队,还有出现不久的苏联红军。现在,终于迎来了中国的军队。

  17岁的董来扶却对这支军队倍感亲切。虽然灰军装上已经撤去了标识,董来扶还是认出他们是八路军。那是第一批出关挺进东北的八路军冀热辽军分区主力。

  董来扶13岁时跟着父母闯关东,到沈阳谋生。他的老家在山东诸城,紧邻革命老区临沂,所以他小时候就见过八路军。当八路军的征兵站出现在沈阳街头的时候,董来扶当即报了名,成了八路军在东北招收的首批新兵之一。

  新兵董来扶被编入一个警卫连,负责警卫沈阳的铁西机场。那是日据时期的一个军用机场,现在成了一个大库房,堆积着日军丢弃的飞机、大炮、汽车、坦克等大型武器。多数在日军投降前已被破坏。一些被俘的日本技术人员在这里进行着维修工作。

  董来扶还是个大男孩,对飞机、坦克有天然的强烈好奇。不站岗值勤的时候,他总是凑到这些钢铁造的大家伙跟前,东摸摸西看看。

  几个日本人密谋的小勾当恰好被董来扶听到了。他们是用日语在交谈,以为旁边的中国士兵听不懂。偏巧董来扶在日本企业工作过,对日语日常会话能懂个八九不离十。

  “那几个日本俘虏不老实,他们边干边说,商量怎么怠工,怎么拖延,把坦克往坏里修。”

  董来扶不动声色,找个机会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一位叫高克的领导。

  高克其实并不是警卫连的直接领导,而是东北人民自治军(挺进东北的八路军、新四军及东北抗日联军教导旅等部改编组成)司令部的。只是他跑铁西机场比警卫连连长还勤,每天都在那堆破破烂烂的坦克边转悠。

  高克满脸惊喜地上下打量这个年轻的新兵:“小鬼,你懂日本话?给我当警卫员怎么样?”

  “好啊。”董来扶当时并未当真,只是随口答应了一句。高克却是认真的。

  11月的时候,警卫连奉命押送一批弹药到抚顺,返回时,却被苏联红军拦在了沈阳城外。原来,国民党部队已经开始了对东北的争抢,从海路远调而来的国民党精锐部队占领了山海关至锦州一线。苏联红军全面接管了沈阳城,并准备将其交给国民党政府。先期进驻沈阳的八路军已经撤出。

  董来扶所在的警卫连进不了城,直到半夜才在郊区找到大部队。刚刚安顿好,高克就找上门来,拉着董来扶到所属部队的旅部办理调动手续。当天,高克就把董来扶带走了。

  高克告诉董来扶:“咱们这儿人不多,连你一共三个同志,其余是六个日本人,是坦克修理工和驾驶员。我们不大懂技术,暂时还要靠他们。你来当翻译,还要注意他们的动向。”

  董来扶并没有因为这些话有什么失落,相反,他被高克另一番话的热情感染,满怀憧憬:“我们是延安炮校的,到东北来搜集坦克,发展特种兵部队。”董来扶是他发展的第一个“特种兵”。

  高克口中的“特种兵”和现在的特种兵不是一个概念,他说的是装甲兵。只是那时候的解放军还是“小米加步枪”的装备,不要说装甲兵这个兵种,甚至连一辆装甲车、坦克都没有。

  坦克出现于一战,扬威于二战,是当仁不让的“陆战之王”,充当了所有重大陆地战役的决定性力量。而在中国战场上,坦克虽然惹人瞩目,却并非主角。

  侵华日军在武器装备上拥有绝对的优势,特别是坦克这种重型武器,几乎没有对手。国民党部队的坦克数量微乎其微,而且水平落后,完全无力与日军坦克对决,更不要说连步枪都装备不齐的八路军、新四军。中国军人能做的,只能是以血肉之躯对抗日军坦克的碾轧,以几十人上百人的生命,换取击毁一辆坦克的战果。

  胜利最终属于英勇不屈的中国人民。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人民军队终于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坦克。第一批坦克兵的种子已经孕育了十几年了。

  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的土地革命时期,诞生不久的中国工农红军就选派人员到苏联学习坦克技术。最早也最著名的留苏“坦克学员”是新中国首任装甲兵司令、开国大将许光达。1931年,许光达在作战中身负重伤,辗转到苏联手术治疗,伤愈后在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留学,中国共产党人第一次学习到了坦克技战术。紧随其后,中央在留苏人员中选调一批骨干,到莫斯科东方大学军事训练队坦克专业技术班学习。据当时的坦克班学员、后来我军首支坦克部队——东北坦克大队副队长刘大祥回忆,这个学习班总共有五十多人,许光达任主任和党支部书记,对外称苏联东方大学坦克特种兵学习分部。八路军内部长期将装甲兵称之为“特种兵”即由此而来。

  抗战全面爆发后,留苏的坦克班学员纷纷回国。延安有了坦克兵却没有坦克,第一批坦克兵尚无用武之地,有的进入延安抗大任教员,有的编入延安摩托学校和后来成立的延安炮校,延续着“特种兵”的培养。

  直到抗战胜利后,我军通过各种途径搞到了坦克,早已培育好的装甲兵种子终于生根发芽。第一批装甲部队的核心力量,大多出自留苏的坦克班学员。

  后来成为东北坦克大队副大队长的高克却是“半路出家”,那时还不懂坦克。若非这样,他就不用依靠日本俘虏才能把坦克开动,也不会发现董来扶会日语就如获至宝。

  事后证明,高克的确“捡了个宝”,董来扶成了首个装甲兵战斗英雄。不过,当时更让高克兴奋的,是他捡到的另一个“宝贝”。

  董来扶回忆,驻地村子旁的麦场上有几个草垛。高克扒开其中一个,一辆坦克棱角分明的外壳露了出来。高克用力在上面砸了几拳:“看看,坦克,咱们的!”

“抢来的”坦克

  草垛里藏着的坦克是高克捡来的,更确切地说是“抢来的”。

  高克是19459月跟随延安炮校东北干部工作大队开进东北的。同一时期,十几万大军从各解放区星夜兼程向着东北进发。最先抵达东北的冀热辽军分区曾克林部已经发回了消息:“轻重武器及资财甚多,无人看管,随便可以拿到。”

  这个消息在出关部队中被流传成了“东北遍地是物资,枪炮要多少有多少”,因而各部出发时,都做着到当地接收武器装备的打算。部队一律轻装疾行,稍重一些的武器都留给了地方部队。从陕北开来的359旅更是轻装轻到了家,在行进途中还大大方方地散着“家财”,把步枪都留给了途经的冀中军区。到东北之前,359旅甚至轻装到每个班只留一支枪。

  延安炮校出发时倒是没有轻装,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可“轻”的。中国共产党的部队里还没有一门像样的大炮,迫击炮就算重武器了。不过炮校有着更大的“野心”——建立起第一支炮兵部队。延安炮校校长朱瑞留学苏联多年,炮兵专业出身,是八路军中为数不多的专业兵种将领。他本已被任命为军委副总参谋长,却主动申请辞职降级,要“干炮兵,专一门”,带着炮校1000多人一头扎向东北。

  同样是留苏归来的坦克兵们,这时多数也编入了炮校。他们的想法和朱瑞一样:到了东北就有坦克大炮了。

  可是,到了东北才发现,现实和想象有着巨大的落差。

  出兵中国东北的苏联红军,在如何对待中国共产党武装的态度上几经反复。根据《雅尔塔协议》和《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苏军要将日本投降后的东北政权交给国民党政府。陆续进入东北的中国共产党部队,不能再以八路军新四军的面目出现,只能改为东北人民自治军,而且要撤出沈阳等东北城市。

  原本说好支援的武器装备,苏军则彻底变了卦。

  好在中国共产党的部队向来不缺自力更生的方法。炮校校长朱瑞直接找到苏联远东军总司令马林诺夫斯基再三交涉。苏军被缠得没办法,用几十门破旧的小口径日军火炮打发过去。朱瑞也看出从苏军那里得到大炮没什么指望,他转回头给延安炮校指战员下令“分散干部,搜集武器,发展部队,建立家园”。通俗的说法,就是发动大家去“捡洋落”。

  苏军接受了驻中国东北日军的投降,但还有大量的日军武器被丢弃在战场和溃退的途中。这些武器苏军根本顾不上,取用自便。

  高克到东北后编入东北人民自治军司令部保安大队,他接受的任务是搜集坦克。

  二战之中,日军确实在中国东北部署了大量坦克。但是这些坦克,要么被苏军摧毁,要么被缴获,进了苏军军火库,哪里还能找到呢?

  高克盯上了沈阳城里的原日军坦克修理厂。几番打探,那里还真有几辆坦克和装甲车在维修,其中两辆坦克还能开动。

  不过,如何把这两辆坦克弄出来却是难题。首先,高克不会开坦克,部队中为数不多的几位坦克兵,此时也都撒出去找坦克了,足迹遍布东三省。不过修理厂里有日本技术人员,他们会开也会修,连人带坦克一块“收集”起来更好。

  第二个难题是,这个坦克修理厂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控制着。当时的沈阳城里,国民党政府的非军事接收人员也已经到达。苏军、东北人民自治军、国民党接收人员、日伪旧政府几方力量共存。把守着坦克修理厂的是一群中国人,身份不明,但肯定不是自己人。要想把坦克开走恐怕要用上些手段。

  高克也的确做好了用强的准备。他带了几个得力的同志一同前往,自己腰里插支驳壳枪,兜里还装了支小手枪,全都装满了子弹。

  一进坦克修理厂大门,高克就摆出气势汹汹的样子,招呼日本技术人员。

  几个把守修理厂的武装人员不明就里,犹犹豫豫地围了过来。高克一见,把两支枪都掏了出来,跳上坦克:“加油加水,赶快给我开走!”

  有人询问高克的身份,他用枪指指自己的红袖标,高声说:“司令部的。”那个红袖标和苏军宪兵的袖标很像,“司令部”三个字名头很大,其实说了和没说一样,谁也不知道高克是哪个司令部的。

  那几个武装人员当时被唬住了,不敢造次。

  日本技术人员倒是很听话,让发动就发动,让往哪里开就往哪里开。高克和几个同志分乘两辆坦克,带着六个日本驾驶员和修理工,轰隆隆地把坦克开出了修理厂。

  待坦克开出几百米了,看守修理厂的武装人员似乎醒过味来,对着坦克开了枪。子弹打在装甲上,叮当作响,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一辆坦克建大队

  高克把这两辆坦克带到了铁西机场,在那里不但“捡”到了董来扶,还捡到了两辆装甲车、两辆牵引车和一辆汽车,着实发了一大笔“洋财”。

  11月,进驻沈阳的部队陆续撤出,高克带着这样一支装甲队伍出城时,已经是有模有样的一个战车队。只是这些车辆都是从修理厂搞到的,经过紧张抢修虽能勉强开动,却时常有车辆抛锚,走走停停,边修边走。

  队伍行至沈阳郊区的小桥子屯,实在走不动了,只能就地宿营。

  除了车辆的故障,这支队伍还有另一个隐藏的危机——俘虏的日本技术人员比随行押运的战士还多。而战士中,只有两个是关内来的老兵。一行人和坦克困滞在小桥子屯,高克的心里实在没有底。他一边安排日本技术人员加紧抢修,一边去周边寻找部队,联络延安炮校。

  朱瑞带领的延安炮校已先期撤离沈阳,离小桥子屯只有几十公里。可是转移途中通讯不畅,高克找不到炮校,朱瑞也不知道高克已经有了重大收获。

  高克联络炮校未果,而日本俘虏们并不都像表面上那么老实听话,隐藏的危机还是爆发了出来。

  一天夜里,睡得正香的董来扶忽然屁股上挨了一脚,睁眼一看,高克正快速地穿着衣服:“小董,快起来,有情况!”

  一个日本俘虏的头目正和守卫坦克的战士叫嚷着。夜半三更,他跑到一辆坦克那里,说是奉命要把坦克开走。警卫战士自然不会答应。

  高克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心知有异,当即和董来扶一起把这个日本俘虏头目带回屋子审讯。

  刚一进屋,董来扶走上前准备搜身,这个日本人忽然像蛮牛一样撞了过来,冲出屋去。

  “那家伙身量不高,可是特别壮实。坦克车两百来斤的大电瓶,我们要两个人抬,他一个人就能扛起来。”董来扶回忆。他和高克都被撞倒在地,起身拔枪再追,那个日本人已经在夜色中踪迹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