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节。

    每年的这个时候,总会有近3亿中国人往返在故乡与他乡的路上。为了一张车票,可以几个通宵排队;为了回家,可以在越走越冷的列车上,站上二十几个小时。

    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乡愁”发作的时候。故乡,是一年到头人们归来的地方;故乡,也是一年新岁,人们出走的地方。

    随着社会的发展、城镇化的加速,人们迁徙流动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多的人一辈子可能不只待在一个地方;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了“外乡人”。也是因为社会的发展、城镇化的加速,故乡离我们越来越远,村庄逐渐消失,我们的“乡愁”也失去了载体。

    对故土的眷恋,是人类共同的情怀,而在世界上,中国人又是最恋故乡的。但如果没有了故乡、没有了村庄、没有了家舍,我们的“乡愁”将何处安放?

本期特别策划,《家》刊带您一起寻找“乡愁”!

 

数说乡愁:我们都是“外乡人”

有位作家曾说,中国人为活得更好离开故乡,仿佛只有离开故乡才能活得更好;中国人也相信“好男儿志在四方”,仿佛只有远走他乡闯荡才能“出人头地”。于是,没成功的人永远漂泊,成功了则在别处扎根,于是所有人都成了“外乡人”

流动人口2.91亿

    1979年之后,中国人在某种程度上取得迁徙权,应该说最近一次的人口大规模流动潮就是从那时开始的。调查显示,1979年~2009年的30年间,中国流动人口数量达到2.11亿。2015年11月11日,卫计委发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5》中显示,我国流动人口呈持续增长态势。根据城镇化、工业化进程和城乡人口变动趋势预测,到2020年,我国流动迁移人口将逐步增长到2.91亿,每年约增长600万人左右。同时,流动人口的平均年龄不断上升,其中老人的数量有增多趋势。调查表明,近九成已婚新生代流动人口是夫妻双方一起流动,其中配偶、子女共同流动的占60%,越来越多的流动家庭开始携带老人流动。从年龄结构看,2014年,15岁到59岁劳动年龄人口约占流动人口总量的78%。流动人口的平均年龄在不断上升,45岁以上的流动人口占全部流动人口的比重由2010年的9.7%上升到2014年的12.9%。

——经过近四十年的改革开放和近现代化进程,我国的广大农村已部分融入到现代化之中,已不是半个世纪前的既熟悉又陌生的乡土中国。因为中国历史上,恐怕再没有哪一个阶段像最近30多年这样,有如此之多的人离开故乡。

1亿

    在离开家乡外出工作的人中,出生在80后和90后的青年人占总人数的60%,将近1亿。

——他们大多是在城市中度过青春期,对城市没有陌生感和自卑感,但对家乡也说不上非常怀恋。比起上一代,他们成为市民的意愿更为强烈。

250个

    20世纪80年代以来,工业化和城镇化的飓风席卷中国大地,冲击着中国的乡村。在这时代的风口中,从2000年到2010年的十年间,平均每天有250个村庄消失,中国传统乡村社会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落。传统乡村的经济结构、组群结构、人文传承、价值体系也随之式微。

——现代化是中国人长期以来追逐的梦,但在眼前,当推土机推平了一个个村落,水泥建筑、玻璃幕墙像森林一般矗立的时候,却撩起了亿万人的乡愁。我们的美丽星空在哪里?我们的绿水青山在哪里?荷塘月色在哪里?牧童野趣在哪里?

城镇化率56.1%

    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城市化取得了令世界瞩目的成效——3亿多农村人口迁移到城市,城镇化率从1980年的19.4%增加到2010年的46.59%。进入21世纪,中国的城镇化率以每年0.9%的速度在增长。2011年底,我国大陆地区的城镇人口首次超过农村人口的总量。而到2015年底我国城镇常住人口77116万人,比上年末增加2200万人,乡村常住人口60346万人,减少1520万人,城镇化率达到56.1%。

    然而,城镇化率虽然高,但并不是进入城市的都是城市人。拿2010年来说,《中国发展报告2010》曾指出,2010年中国城镇化率虽然是46.59%,而城镇户籍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只有约33%。这意味着有13.6%,即1.28亿生活在城镇里的人没有城镇户口及享有城镇居民待遇。这部分人就是“半城市化”的外乡人。他们已经离开乡村到城市就业与生活,但他们在劳动报酬、子女教育、社会保障、住房等许多方面并不能与城市居民享有同等待遇,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等政治权利,未能真正融入城市社会。

——城镇化的必然,大城市如此,小城市亦然。中国的城镇化进程在最近20年来一直持续地进展着,简言之,就是农民占人口比例越来越小,“城里人”越来越多。农村人口通过外出打工、考学等途径进入城市,为城市的建设贡献一份力量。从此,“故乡”也成了渐行渐远的风景。

中国农村空巢老人1632.9万人

    中国农村空巢老人1632.9万人,这些老人的子女到异乡工作,而他们则一直留在家乡,照看着家园、越来越少的耕地和孙辈小孩。有时一个村子里绝大部分都是老人。

——他们思念孩子,但是也知道家中的一切并不是年轻人的梦想所在。

乡愁里的无奈与尴尬

中国人往上数三代,多数人来自农村,来自泥土。即便人在城市,远在他乡,心中也少不了那一缕淡淡的乡愁。30年,沧海桑田,中国究竟有多少人离开故乡已难以准确统计;30年,翻云覆雨的手掌下富裕了生活,是否也焦虑了内心?一代又一代人的出走和回归中,都有着各自的乡愁。

老莫:“40后”

守在故乡,却丢了“家”

    我们“40后”作为和共和国同龄的一代,安土重迁的观念重,一个城市可能一待就是一辈子。我这大半辈子,基本没有离开过所生活的这个小县城,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工作在这里、也老在这里。我愿意坚守故土。

    故乡这座小城,在我眼里也像个孩子,我是看着她一步步从贫困破落成长到现在的“全国百强县”的。从最初成片的茅草房,到改革开放后的大瓦房,又到后来的楼房,县城的发展像是十六七的少年,天天见高。那时的故乡虽然只是茅草房抑或瓦房,但左邻右舍知根知底,张家今天吃饺子,李家明天蒸窝头,自己还没吃的,肯定去邻居家先解了馋;即便是后来的楼房,住的也基本都是一个单位的老同事,你帮我接个孩子,我帮你扛车煤球,也是常有的事。不大的县城,骑自行车一小时能转三圈,晚上闭着眼都摸不错门鼻子。

    这些年,故乡发展确实很快,我们的生活水平确实也提高了。但小城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拆迁改造,这些年我在不断地搬家中度过。城大了、路宽了,坐个公交车却不知道经过张家还是李家了,一迷糊就找不回来了;楼高了、房大了,拆迁收获了大房子,但却丢失了“家”:新小区对门的邻居碰面都会警惕是不是“外人”,左邻右舍端一盘饺子送一碗汤的浓浓乡情也随风消逝……

或许是我老了,只剩下对故乡老样子的回忆。但是,城扩得再大、楼盖得再高,“家”不能丢。发展应该是为了让故乡更有温情,而不是让你我变得比钢筋混凝土更冷!

老李:“50后”老漂

年纪越大,故土越难离

    我是地地道道的老济南,我和老伴都算是思想比较开明的人,所以,几年前独生儿子大学毕业后,因为工作原因决定定居合肥,我们没异议。甚至和老伴畅想着我们未来的养老生活:咱不怕做“老漂”,等咱退了休,把房子一卖,去合肥在儿子家附近买个小户型,一家人团聚,下半辈子换个城市,在那里安安稳稳地边感受新鲜边慢慢变老。

    等我和老伴都熬到了退休,儿子儿媳就迫不及待地让我们提前先过来“适应生活”。但半年下来,我却发现,现实情况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之前,我一直觉得,济南老家这边父母已经过世,我和老伴也没其他兄弟姐妹,几个远房的亲戚也无多少来往,反正没有太多牵挂。但现在还是忍不住怀念这里的“故人”:小区里从没说过话但打照面还是会微笑的邻居,曾经上班路上同一站上车的大姐,甚至菜市场里每次给我多半两的朴实一家子。之前我也一直觉得现在像济南、合肥这样的省会城市都大同小异:一样的高楼,一样的车水马龙。但在这里,同是20层高楼下的街道,却走不出过去的感觉;同样是秋天的螃蟹,还是吃不出在家里老房子里的那个味道……

    原来,我们还是离不开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地方,年纪越大,故土越难离。不是因为有没有牵挂,而是因为那里有大半辈子的习惯和感觉,我想这应该就叫做“乡愁”吧。

于是,我和老伴匆匆决定:过完年回家。只要还能蹦能跳,生活还能自理,我们就先驻守那个“老窝”。

老马:“60后”民工

再回故乡,已是异客

    15年前,我就到了现在的城市打工,从一个人到结婚,再到现在夫妻二人和一对上大学的儿女这一大家子。从最初在这个城市没有房子、没有户口,到现在有户口,有房子,有了家有了社保。可以说我从一个打工者,经过15年的奋斗在这里扎下了根,成了这里的“城里人”,但是我依然忘不了那个生我养我的老家。

    因为离家遥远,我们每年只能等“春节”“十一”时带着老婆孩子回家探望年迈的老父母。但前年5月和去年11月,随着老父老母的相继离开,我感觉我已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对故乡的最后牵挂,因为回家已经变得不再那么必须。虽然兄姐还在,但回去已像是做客。

    故乡已离我渐行渐远了,乡愁在内心却越来越浓。乡愁是什么?是人,是地界,是口音,是流动在故乡空气中的风土人情,是淡淡的情,乡情也根植于这些美好但又无法表达的回忆之中。

只是,再回故乡,我已是异客。

吴楠:“80后”北漂

回不去的故乡,进不了的城

    5年前大学毕业,我和同学相约一起留在了北京。虽然关于首都这样的大城市诸如“竞争激烈”“节奏快”“消费高”等等的版本听过很多,但我们依然坚信大城市“机会多”“梦想实现的可能性大”。从开始月薪2500元,除去房租基本剩不下钱,快速的生活节奏,天文数字的房价,每天两小时挤得喘不上气的地铁上班路,让我们初尝了生活的艰辛。到现在月薪涨到4500元,依然买不起房,扎不下根,在这个城市立足,似乎还是遥遥无期。

    曾经一度准备放弃,卷起铺盖,挤上火车,逃回故乡。但到家后却发现,如今的故乡,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本以为打拼在大城市已经被快节奏的生活虐得苟延残喘了,回家了总算可以缓一缓了吧?哪曾想,家乡一点也不慢,因为她也赶上了城镇化这趟列车。

物非人也变,见到儿时的伙伴,发现根本没了共同语言。而且,越是小地方人情关系越重,近十年的异乡生活,已经让自己完全摸不上故乡人情世事的“套路”。我发现,故乡已经是回不去了,家乡已不是原来我的家乡,我的家乡在我的内心中,早已被他们拆迁了。

一直以为,人生至少有两次冲动,一次是说走就走的闯荡,一次是说回就回的故乡。本以为回去后故乡的那份宁静,能抚慰我在都市中疲惫迷茫的心灵。但遗憾的是,那山、那水、那人都已变,留下一份乡愁无处安放。就这样,我不得不又匆匆返回了那个多年后可能依然扎不下根的北京。不知经年之后,漂泊在外的我们,会不会反认他乡是故乡?

小许:“90后”法国留学生

故乡在哪里?

    我父母是生意人,需要天南海北来回跑。小时候我就随爸妈从武汉到了上海,又从上海到了杭州,最后来到济南。我大学之前的学生时代都是在不断地转学中度过的,后来在济南上了大学,再到法国留学,现在刚刚回来找了工作。

    在身边的人交谈自己故乡的时候,我脑海中浮现的是多个城市的很多不完整的片段。当别人问我是哪里人的时候,我不知道应该说是武汉还是上海抑或济南。因为这几个城市我都待过四五年。如果说我是武汉人,我却对那里的风土人情似懂非懂,那里也没有一个至今保持紧密联系的朋友,我甚至连一句地道的武汉话都说不出。

    上了大学、到了法国留学,不在父母身边,和其他人一样,我也会想家。但那是一种单纯的想念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仅仅是“家”而已,我的思念里缺少“乡”的概念。爸妈那一代还是有乡土的人,到了我,随着一次次的流动迁徙,我觉得我已成了没有乡土的一代,父母的这种流动带给了我富足,但是却也“欠”了我一个“故乡”,虽然提起来,我依然也有乡愁情结,但我不知我的乡愁情归何处。

未来,我应该告诉我的孩子,他父辈的故乡是什么样?他祖先的故乡应该在哪里?会不会只剩“世界公民”的浪子情怀?

留住乡愁

    故乡是中国人热爱并且用以托付自身的地方,但城镇化的出现确实改变了我们对故乡的认识与体验。或许随着城镇化的深入,故乡的物理距离并不遥远,甚至触手可及,但内心里的故乡,可能只存在于我们自己的念想和遥望里了。这对于有着安土重迁、故土难离情结的国人来说,将会有更多的乡愁无处安放。

    2013年12月,中央召开的全国新型城镇化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新型城镇化要“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

    “望得见山,看得见水”很好理解,就是要充分利用大自然,保护好生态环境,把城市放在大自然中,把绿水青山保留给城市居民,更多的是指自然层面和物质层面的东西。要“记得住乡愁”就是要保护和弘扬传统优秀文化,延续历史文脉。而二者统一起来就是在有幸福感和归属感的“人的城镇化”里也得有文化、有记忆。既能真正地做城里人,也能有关于故乡、关于乡土的回忆。

    留住乡愁,要留住关于故乡的印记、符号和那些文化。只有这样,城镇化无论怎么变,故乡始终在你我的心里,而乡愁或许也只是淡化,但永远不会消失。不然,在这个没有故乡也少了故居的时代里,如果再没了记忆、没了印记、没了符号、没了文化,我们将来拿什么回忆,拿什么找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