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惠崇春江晚景》中写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诗人借助对自然现象的描写,表达了动物对季节变化的敏锐感知。春寒刚过,还不是桃花怒放之时,但春天的无限生机和潜力,透露出来了,这份春暖,谁能先感受得到?是鸭子。为何鸭子能最先感觉到?因为它们长年生活在水中,只要江水不结冰,它总要跳下去凫水嬉戏。因此,首先知道春江水温变化的就是这些与水有着密切关系的鸭子。
品味着诗句,联想到时代发展的滚滚洪流,作为社会巨变的亲历者和见证者,我仿佛也有着“春江水暖鸭先知”般的体验和感受。
我的身体对气候冷暖变化特别敏感,小时候常感冒,那时候不叫感冒,叫“冻着”了,每到秋冬季节,就咳嗽,气喘,而到春夏季节天暖了,这病就不治而愈了。冬天上学,教室安装了煤炉,但上级发给学校的燃煤很少,分到各个班级,只是几撮子,一个冬天生不了几次火炉,偶尔生一次,锈迹斑斑的炉筒不是往外冒烟而是往教室里面倒烟,呛得人透不过气来。记忆中七十年代的冬天教室特别冷,煤炉形同虚设。因经常“冻着”,久而久之我就得了气管炎病,那年月村里小孩和老人得这病的真多,母亲无奈地念叨着,留下这病根儿,大了可怎么办?上岁数就更遭罪了。
恢复高考,我幸运地考上了师范,八零年毕业后,在农村的联中和高中教过学。这时期到了冬天,上级供应给学校的燃煤多了,虽然仍不够各班每天生火炉之需,但起码在三九寒天可以让师生不感到冷,引火用的柴草和松球,教师组织学生到山上采摘,漫山遍野的柴草随手可拾,生火资源比七十年代丰富了,七十年代,山野到处光秃秃的,即使发动学生人人动手,全校收集的柴草也寥寥无几。
可以说八十年代,待在教室和办公室里,都是温暖的,然而,这温暖,对我的身体而言,还是有点承受不了,煤块儿燃烧后冒出的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硫化氢等废气都让我感到压抑和憋气。因此每到下课,我就赶紧到教室外呼吸;在办公室备课,每当生炉火时,我就想推窗透气,但那时候,门窗框子是木头做的,木框裂出缝隙,冬天,就要把窗框用报纸糊起来,用塑料薄膜封起来,这样被密封着的屋子,温暖了,但想开窗透气是不大可能了,我憋闷的时候还是到室外大口吐出废气。这样一来,屋里温暖,屋外寒冷,一热一冷,我照旧常常被“冻着”,一“冻着”,身体潜伏的气管炎病就复发了!做教师的人不可能一“冻着”就请假啊,我得按时给学生上课,只好到村合作医疗买瓶止咳糖浆备在包里,上课前喝上一口,但连着两节课讲下来,胸闷气喘就更厉害了,那滋味,至今想来,仍很难受,那时年轻的我总黯然地想,自己是被病魔附身了吧?这病能好吗?
八十年代末我调到了一中。一中的教学环境逐年改善。九三年后,有四十年之久的平房教室全部拆了,教室都搬到了崭新的教学楼上。新教学楼尽管尚未通暖,但教室里阳光充足,铝合金做的门窗,关起来密不透风,开起来透气方便,一个班级六七十名学生,呼出的热气也多,冬天在教室里上课,不感到冷,胸闷憋气时可以把窗户打开,随开随关。
然而,冬天我还是经常被“冻着”。
这时期,我们教师宿舍也从低矮的平房,搬到了楼房,家属楼是政府划拨土地学校融资建成的。住楼房,干净明亮,但不能再烧土炕了,冬天就感觉格外冷。那时学生每月放两天假,教师每周轮休一天,我教两个班级150左右个学生,每周20几节课,考试频繁,批改量大,我不得不把备课和批改任务带回家完成。家中买了电暖气,冬天的夜晚我就常守着“小太阳”工作。用电暖气取暖,其特点:靠近它,烤得晃眼;远离它,冷得打颤。在家中,由卧室到厨房,如同从赤道到北极,冷热反差特别大,这样,冬天在自己家中我常常就被“冻着”了,一“冻着”就发烧,就引发出咽喉炎症,不得已就得去医院打吊瓶,似乎只有及时打了吊瓶,才能控制住气管炎旧病复发,才能不耽误给学生上课。
这状况持续大约有十年。
2003年,经政府审批,一中又盖了新的家属宿舍楼,我们又分到了新楼房。这是商品房,我们需要购买,需要筹资借贷,我们的工资逐年增长,借款还贷是不成问题的。新的宿舍楼比原来的更加宽敞明亮,关键是还安装了暖气设备,还有天然气管道。在我们拿到钥匙的那个冬天,还是装修期间,就享受到了热电公司送来的暖气。住在有暖气的楼房里,那感觉啊,真好,即使是寒冬也像是生活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
我把老母亲接来过冬。窗外,雪花纷飞,屋里,暖气融融。耄耋之年的老母亲,躺在暖床上,呼吸均匀,不哮喘不咳嗽。我坐在旁边备课,我依旧忙碌,但终于能有个暖屋让老母亲跟我一起分享,我的内心充满快乐。母亲跟我闲聊,她说,你小时候,动不动就冻着了,留下个病根儿,我心里老惦着,现在你气管好了?
呵呵,经母亲这一问,细想起来,我的气管炎病还真是好了,自从住上了有暖气的楼房,我不大感冒了,因为家里温暖,办公室里温暖,教室里更温暖,不光温暖,而且空气清新,有很多个冬天了,我没被冻着,没有胸闷憋气之感了。
自二十一世纪后,我们这个城市有暖气的楼房越来越多了,不仅新建大楼直接通暖,老楼也都增设了暖气管道;不仅城市楼房通暖,农村的平房有的也集体通上了暖气。
退休后,时间充裕了,我常外出旅游,经过齐鲁大地,发现很多城市在为楼房的外墙加护保温层。我们居住的楼墙是2016年加护的,政府资助,居民免费享受。两年来,住在有保温层的楼房里,冬天温暖持久,夏天也降温了几许,真是冬暖夏凉。加护了保温层,取暖费没有涨价,取暖期限反倒比前些年延长了。
现在,已步入花甲之年的我,气管炎病不仅没有像当年母亲担忧的那样留下病根,反倒是连根除了。再看看周围,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有气管炎病的,很少见了吧?退回四十年,这病情可是很普遍的,而且很难祛除,往往是岁数越大病越严重。时代发展了,很多事情都发生了逆转,这曾经的顽症竟然就被治愈了!我想,这种顽疾渐渐消失,也许与吃喝营养丰富有关,与医术水平的提高有关,但从我的切身体会来看,政府给予百姓的温暖,居住环境的改善,不被“冻着”,更是消除这种疾病的关键吧。
回顾改革开放四十年,见证了国家的崛起,社会之巨变。作为一介平民,我真的是具有“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切身之感啊。
作者:林美华,乳山市教研中心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