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农村,读完高中,1964年在村任民办教师,七十年代末经考试转为公办教师,八十年代调入县城中学。从童年至老年,全程经历了农业集体化与改革开放两个历史阶段,时间漫长、往事万千,其中吃粮与烧草的变迁印记最深。

粮食

上世纪六十年代规定农村口粮“够不够三百六”。这三百六十斤口粮中,主要包括三四十斤小麦、棒米,其余全是地瓜,好年景每人可分到700—800斤。小麦磨面,只有在年节、过生日和来客时分享一点。至于棒米,它磨面烀出的粑粑则是家中主劳力的专利,妇女和孩子无权享用。一年中从秋至来年春季,一日三餐主食就是烀地瓜,春节三四月份主食则为地瓜切片、冲丝制成的地瓜干、地瓜丝,以及用干和丝变转的食物,地瓜是名不虚传的当家粮。

那年月佳佳都不做午饭,所谓“吃晌”就是吃早饭后锅中的凉地瓜。小儿子四岁,妻子出去钩花怕他嬉闹缠身,就将他用条带子拦在窗棂上。午间放学我回家吃饭,不知这小家伙怎么挣脱了带子,竟坐在推开锅盖的锅里吃地瓜,我好奇但鼻子发酸地将他抱起来,将南屋二嫂送来的一块放在锅边的喜饼递给他,但他摇摇头,仍大口地咬地瓜。我明白了,他断奶之后一直吃地瓜,在他幼稚的小头脑中只知地瓜可吃,其他什么食品他都不认识。我霎时流出了泪水,心里说:“孩子,将来爸爸一定让你吃上大米、馒头。”我心里明白,这仅仅是作父亲的美好愿望而已。

1977年我大儿子在徐家初中读书,回家他告知我每日三餐的主食就是二两地瓜干。有一天,我到这所学校开会时见到他,他用渴求的目光望着我,说:“爸,我太馋馒头了,您能不能给我买个二两的小馒头解解馋。”面对儿子恳切的要求,我痛快地掏出钱和粮票,给他买了两个小馒头,他当着我的面狼吞虎咽地不到两分钟就吞到肚子里了。我心里凄楚地说:“爸将来一定让你天天吃上馒头。”这是我第二次给儿子的许诺,我清楚我没有力量改变这种地瓜当家的局面。

1978年在前所未有的尊师重教的氛围中,我经考试转为公办,1984年因教龄、学历达标获得全家农转非。从此全家不再吃农业粮,由粮管所领取大米、面粉,以地瓜为主食的年代成为历史。毫无疑问,全家人都明白这种变迁并非我的功劳,而是要归功于改革开放的伟大国策。

九十年代子女都分配了职业,他们隔三差五请我光顾酒店,酒足饭饱之后我总要服务员将剩菜剩饭打包,哪怕一口米也不留下。我对不以为然的孩子们说:“改革开放让我们家改变命运,但决不能忘记艰苦的地瓜年代。”

拾草

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产队都承诺斤粮斤草,就是分烧草也要达到三百六十斤,但到农业学大寨时,各生产队为了粮食产量“过江”(亩产800斤)都在山野间建饲养点,目的是养牲畜多积粪肥提高粮食产量,但饲养的牛、猪等牲畜消耗了大量的秸秆和山草,导致社员烧草锐减。那时我在离家25里的南黄中学教书,学校的冬天教室是温暖的,白天办公室生煤炉,夜晚可灌暖水袋烘被窝。星期六回家可就是两重天了,一开门便觉得寒气逼人,水缸冻有二指厚的冰层,晚上睡觉炕凉如铁板。彼时,县革委为了解决农民烧草难的问题,掀起一场锅灶革命。盘锅灶锅底离出风的炉底不得超过10公分,保证最大化地发挥热能,即使这样也无济于事。为了给家里增加点烧草,我把以往回家走公路改为走山路,目的是为了沿着山路拾草。每到星期六我背上一只大书包,里面还放一把小镰刀。为何背书包而不提袋子,因为我是一名中学教师,提袋子拾草肯定惹人嘲笑,而老师背书包则很正常,即使书包里装满草谁也不会去揣测。走山路时左右观察,发现沟底还有山坡有一簇草和几片树叶,在我的眼中那不是几棵草、几片树叶,而是不可多得的娇艳花朵,兴奋催动我小心翼翼下到沟底,既割又拾地放入书包,然后手脚并用爬坡。一路就是这样上上下下寻草拾叶,虽然很忙很累又延迟了回家的时间,但看看书包鼓鼓的足有两三斤、可煮一餐饭的草,心里美滋滋,唱起“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星期天早晨背起葛篓(草绳结的网状草包)进山专门找矮松树多的地方。为什么找这种地方,因为整个山坡都经拾草刮得锃亮,草刺都没有,而小松树矮趴趴的,搂草的耙子进不去,没人去搂,冬天小松树总会落下一些干松针,这是很好的烧草,为了拾到这些松针,我爬到小松树下用手既抓又捏,虽然每次收获很少,但经不住我三四小时的抓捏,一上午竟也能凑够四五斤,一天可收获七到八斤,起码可解决全家两天烧草的需求。

八十年代我进入县城,初时国家供应散煤、蜂窝煤,九十年代烧液化气,现在通天然气和暖气,完全告别了烧草做饭、取暖的年代。孩子们说:“改革开放不单让咱吃得好了,还让咱家温暖起来了。”孩子们以切身感受评价改革开放的功绩感情真挚,但我认为视野狭窄,评价不全面。于是我说,改革开放推动我们国家由一个落后的农业国转身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是最伟大的历史功绩。正是具备了这雄厚的经济基础,中国人的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今天,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指引下,继续深化改革、扩大开放,我们的祖国会更强更富,明天我们的生活水平、质量会更高、更美。


作者:刘炳桥,乳山市第一中学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