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人是什么?人是生命。命是什么?《说文解字》云:命,使也;使,伶也;伶,弄也;弄,玩也。由此可知,命是一种差使,这个差使就是演戏,演戏的过程如同双手捧着一块美玉欣赏、评鉴、把玩。所以人生是一种文雅的演出与娱乐活动。简言之即:人生如戏。
国家一级演员、陕西省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刘远认为,人生是一部生存大戏,每个人都是演员。不过,其他人一生只演一部戏,而以演艺为职业的文艺工作者一生要演两部戏:一部为活戏,一部为演戏;不管活戏还是演戏,“用心演出”都是最佳境界。
刘远是陕西兴平人。兴平是小地方,当年最大最有名的企业是玻璃纤维厂。刘远说,如果不是“文革”浩劫后大地一片复苏气象,陕西一些重要剧团都来兴平招收演员,那么天生丽质的她可能就会成为玻璃纤维厂的一名工人,一生只演一部戏。
1971年,陕西人民艺术剧院在兴平招生时,刘远还是个满身乡土气息的淳朴女孩。那时的她以为演员就是唱唱歌、跳跳舞,当她唱过、跳过《白毛女》选段,老师却让她演小品,她并不知道小品是什么,该如何演。招考老师只给刘远一张空白小纸条,让她根据这惟一的道具表演一个小品。刘远接过这张空白小纸条时,突然想到了“过家家”这种游戏,想到了生活中寻找哥哥的事,于是她便捏着纸条到处找寻她的哥哥,她急切地喊着、找着,中途还故意摔了一跤,从而把寻找哥哥的急切心情烘托得既到位又逼真。招考老师认为,刘远想象力丰富,外在条件非常优秀,是棵搞表演艺术的好苗子。
然而刘远差点自动放弃了当演员的机会。刚进西安城的刘远说的是兴平普通话,红扑扑的脸蛋透露着田野气息,穿着也朴素无华,这些原本是大真大美的纯朴却一下子成了城市学员的笑料,为此刘远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刘远找学员班老师,说她不想当演员了,老师很有生活经验,劝她回家和大人商量好再做决定。元旦放假,刘远坐在回兴平的火车上,想到即将告别自己喜欢的演员工作,想到自己所受的种种委屈,忍不住泪如泉涌。旁边一位大爷看她哭得如此伤心便问:“娃呀,哭啥呢?”刘远哽咽着说:“我招到西安工作了,现在不想干了。”大爷马上说:“娃呀,你咋瓜着呢?城里多好,有多少人削尖脑袋想到城里去,都进不去呢。”回到家,父亲对刘远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从内心讲我也希望你留在身边。可是你妈生前一直希望你能当个演员,你自己也喜欢弄这个事,所以不要轻易放弃。世上所有的路开始都是黑的,摸黑走到明处,路才算走通了。到底走不走这条路,最后的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当然,刘远最终没有放弃这个工作,因为她内心有着对于表演艺术的深深依恋。她在即兴表演找哥哥这个小品时对于“艺术源于生活”的无师自通的把握,正是这种依恋的自然流露。回到学员班,刘远把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练功上。别人练一遍,她练十遍,别人练十遍,她就练百遍,她用自己特有的方法与城市学员暗暗较劲。三年后,她以艺术尖子的身份成了陕西人民艺术剧院的正式演员。
刘远在省人艺出演的第一部大戏是话剧《青松岭》。“长鞭呀那个一甩哎,啪啪地响哎……”这首《青松岭》主题曲告诉我们,甩鞭子、赶大车是戏中特色场景,刘远出演的秀梅必须具有漂亮的甩鞭子动作,然而排练时不管刘远怎样努力,仍达不到导演的要求。为突破这个关口,刘远来到农村,整天坐在马车上与赶车人交流、学艺,并且拿着鞭子不停地模仿、习练。当她手上磨出的血泡渐渐变成茧子时,生活再次变成了艺术,甚至她一鞭子就能把一块砖头抽成两半。
用心演出,她获得观众的喜爱与掌声,同时也在舞台上成功塑造了许多独特的艺术形象,如曹禺名著《雷雨》中的四凤,莎士比亚作品《驯悍记》中的凯瑟琳娜,日本名剧《女人的一生》中的布引圭等。
刘远用心演出过程中,对自己形体的要求相当苛刻,甚至几近残酷,因为她一直无法忘却7岁时的一段经历。刘远7岁时胖墩墩的,母亲当时非常想让她当秦腔演员,于是把兴平县秦腔剧团的几个名角请到家里,炒了四个菜,请她们吃饭,同时想请她们看看刘远是否具有当演员的潜质。那时人们生活不富裕,刘远一看有这么多好吃的就只管自己大快朵颐。几个名角看到这情景悄悄对刘远母亲说:让娃干别的吧,娃太胖。过后刘远的母亲埋怨刘远:“就知道吃,人家都嫌你胖咧。”所以刘远当演员后,非常注意对形体的保持,甚至当她怀孕后为保持与演出角色身份、形体相一致,仍不敢多吃饭,连鸡汤都不敢喝。她怀孕8个月时仍前往兰州参加演出,形体与她出演的大小姐角色仍基本相称,为此她曾受到医生严厉批评和警告。果然,由于营养不良,刘远的儿子张铎出生时小得像只瘦弱的猫。好在张铎很争气,长大后不但选择了和母亲一样的职业,而且已经成长为在北京演艺圈内小有名气的年轻演员,担任过多部影视剧的男一号,还荣获了央视电影频道评选的最佳优秀男演员“百合奖”。刘远常说自己对儿子和家庭有愧疚,她坐月子期间依然苛刻地节食,一直穿着紧身裤,生怕形体走样。这些在形体方面良苦用心的细节,从一个侧面把刘远的“用心演出”表现得淋漓尽致。
80年代中期,刘远作为省人艺艺术尖子到北京参加全国话剧研讨会,与会人员多为德高望重的专家学者,只有她和国家实验话剧院的宋洁属于初出茅庐的艺术新秀。研讨会期间,刘远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副主任马恢田教授处得知,中戏有个为全国话剧界表演艺术新秀和干部提供专修平台的计划,刘远听后迫不及待地问:“我能不能参加?”马教授告诉她,只要能考上,就能参加。回到西安,刘远为确认此事,专门给马教授写了封信,马教授很快回信,让刘远好好复习,随时准备参加入学考试。那时省人艺正演出莎翁的《驯悍记》,刘远在演出之余紧张地进行文化课的复习。清晨去城墙根背书,晚上到文艺路小学上夜校。那段时间的早饭和饮水都是丈夫骑自行车带着儿子给刘远送去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1985年底,刘远入党后不久顺利地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的表演艺术干部专修班。当时来专修班参加学习的学员都是全国话剧院团的业务骨干和艺术新秀,比如宁夏话剧团的王巍(后为梅花奖得主),北京儿艺的王奎荣(后为著名演员),西影厂的杨亚洲(后为著名导演)等。在这种高手云集的地方,刘远的文化素养和艺术素质得到很大提高。原先对于“艺术源于生活”的理解和践行她基本上是无师自通,但对于“艺术高于生活”的理解与践行却处于一种不自觉状态。通过专修班的学习与修行,她在“艺术高于生活”方面达到了从不自觉到自觉的飞跃,她的艺术潜能得到一种活力四射的喷涌。1989年她因在《桑树坪记事》中对彩芳这个角色的出色表演而荣获第六届“中国戏剧梅花奖”;1992年她因在《白居易在长安》中的优秀表现而荣获中国文化部第二届“文华表演奖”;第二届话剧金狮奖、全省话剧调演表演一等奖、第八届中国戏剧节表演奖等各种奖项和全国“三八”红旗手、有突出贡献专家、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等各种荣誉目不暇接地一起向她飞来……
刘远坦陈,陕西这块厚土待她不薄:观众喜爱她,给她热烈掌声;领导重视她,让她担任省人艺的副院长;执政团体首肯她,推荐她进入十六大党代表和省政协等政治序列。这么多的喜爱、重视和首肯让她感恩这块土地,让她深深眷恋这块土地,让她割舍不下这块土地,所以琼瑶点名让她进入《还珠格格》剧组,她放弃了,国家话剧团下了对她的调令,她也放弃了……她承认,因为对这块厚土执著的爱,她失去了在更加阔大的艺术平台上修行的机会;她承认,两部戏有时可以同步有时不能同步的窍道她把握得不够准确、拿捏得不够适宜。
退休后的刘远因为是省文联副主席、省剧协副主席、省政协委员,因为做了独立话剧制片人,因为还在不断进行着小品艺术的创作和表演,所以每天都过得紧张而繁忙。但每每想到她最热爱的表演艺术及最渴盼的艺术巅峰,她还是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惆怅与孤独。
刘远说,她不会停止、也不会放弃对艺术的追求和热爱,不会停止和放弃对人民的亲近和尊崇,这些追求、热爱、亲近、尊崇会像她的名字所蕴含的意义一样: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