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在新疆那会儿学会了一个词儿叫“塔玛霞儿”,可以译成漫游、散步、玩耍、休息等,表达了一种自然而然的怡乐心情和生活态度,一种略带游戏的精神。维族人,如果有两个馕,他只吃一个,另一个留着敲打——哪怕饿着,他也能唱歌跳舞。许是王蒙深受这种精神的感染,以致有了他“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
说到“乐观”,我深深地感到她对人的影响有多大。
我有位老友,今年快80了,前年他的脑子里长了个瘤,医生说,你这瘤很漂亮,透明的,和灯泡似的,可惜,咱得把它取出来。快80的人做开颅手术,不是小事,老友竟爽快答应了。手术很成功。我到医院看他,他看着非常虚弱,却不忘给我开玩笑,你现在可没我“值钱”。看我不得其解,他嘿嘿一笑:咱头上有俩钢钉,一个5千,咱比手术前身价增了1万。老友一句话把病房的压抑气氛一扫而光,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时间一晃而过,一年以后,老友自己坐公交车到我家里做客。红光满面、思维敏捷,除了走路稍微慢点,看不出和以前有任何变化。老友说,和他同病房的那些病友们,现在都还在家躺着不能下床呢,连医生都觉得他恢复得不可思议。秘诀是什么?我问。哪有什么秘诀?就是他们觉得自己完了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肯定没事;他们觉得自己肯定下不了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肯定还行;你看,我不就是还行嘛。
由此,我又想到给我退休前的单位看车棚的老周。老周和老伴住在车棚里仅放得开一张床的不足6平米的板房里,板房外放了个液化气单灶做饭用,寒来暑往一直如此。老周的腿有点残疾,所以除了看车子应该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活计,老周的老伴则在单位的楼道里做保洁,是一个少言朴实的人。老周记性好,尤善记人,每次下班经过车棚,都见他给推车的人一个个打招呼,“李老师留下吃点吧?”“王姑娘,吃点再走吧?”老周家的晚饭永远是那几样,炖土豆、炒豆角,外加盘咸菜,局促地摆在一把靠背椅子上;老周的老伴永远是不言语,只是随着老周的邀请声向对方笑着点头。但一天天,一年年,大家却都不觉得客套也不觉得烦,只是仿佛看到了家里那盏等待自己的温暖的灯光。有次,我无意中问起,老周,你和老伴一个月加起来能拿多少钱?老周想了想说,2千。什么?2千?我算了算还不及我自己工资的三分之一。拿这点钱够用吗?看你和老伴整天都乐呵呵的,就没个难处?难处?老周说,这世上你也有难处,他也有难处,但只有一种人没难处,你知道是什么人吗?看我满脸不解,老周呵呵一笑,不把难处当难处的人。
“不把难处当难处”,想不到没有多少文化的老周还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来,可仔细想想,这又是太简单朴素的道理。人说,这世上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转不过的弯儿。老周的“不把难处当难处”和王蒙的“塔玛霞儿”是一个意思,都是老百姓从最寻常的生活里总结出来的最生动的处世智慧,只是,有的人要穷极一辈子去参透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