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变的1980年代
从1982年到1985年,我感觉社会氛围发生了很大变化。三位总书记相继去世,整个国家的政治空气变得异常沉闷。1985年,戈尔巴乔夫上台,50多岁的他带来了与众不同的清新形象,加上相貌也符合了苏联人的审美需求,又善于演讲,大家觉得苏联终于可以摆脱老人政治,所以民众对他抱以很大期望,要知道以前那些领导人就算是念稿也念不清楚。
记得有一次分社的设备坏了,我们请苏联的工程师过来维修。我特意为苏联的三次国丧,向他表示慰问,可他却没有回应。但当我们谈到戈尔巴乔夫时,他马上变得健谈起来,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到对戈尔巴乔夫的喜爱。
1987年,戈尔巴乔夫启动政治体制改革,当时的苏联媒体都言论自由了,被逐渐解禁的言论像是一颗颗炸弹,一时间各个报纸对斯大林和勃列日涅夫的批判铺天盖地,几乎到了全盘否定苏联历史的地步。但同时,报纸上同样也出现了苏共的传统派攻击戈尔巴乔夫的文章,呼吁把他赶下台。
1989年苏联实行民主选举,民主派全面掌权,加上1990年修宪,这时苏联人的思维与价值已变得更加多元,处处是辩论与探讨。在议会大厦里,是人民代表之间的辩论;在议会外,大街小巷都是普通民众三五成群的小辩论,“要不要社会主义?”“要不要计划经济?”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离不开国家该往何处去的主题。
倒戈的“八一九”政变
1990年,苏联开始实行总统制,并伴随着大量民选官员上台,我当时对苏联的未来保持着乐观态度,觉得这个国家终于打破了沉闷的政治体制,至少在表面看来,并未嗅到体制内将会有什么异常的动作。
还没等我的车开出1公里,我就看到前面停了一辆装甲车和满载士兵的军用卡车,我下车问坐在车里的军官:“为何要来莫斯科?”“执行任务。”这位军官只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转过头去,没再理会我。
当我的车继续往市中心方向行驶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路不仅没有见到任何军车,而且行人也很少见。等到达红场时,气氛像往常一样平静,仿佛已经和时局脱离了关系。我随意问了几个游人,都是外地来旅游的,说没听到消息,也不知道“紧急状态”为何物。
几分钟后,我们赶到最高苏维埃所在地白宫,比政变军队先到。我去询问白宫守门的民警,他们居然还在那里打瞌睡,说什么也不知道。而陆军总司令部和国防部这两个关键地点也是出奇的平静。
当我们赶到克里姆林宫时,看到有十几辆装甲输送车已经到了,印在每辆装甲车身上的军车号码全部用蓝色的复写纸盖住。老百姓就把一辆辆军车团团围住,不断地向军车上的士兵叫骂,一张张盖住车号的复写纸也很快被揭下,扔得满地都是,场面非常混乱。
政变部队的军车行动受阻,而此时一列小轿车却“悠然自得”地驶进了白宫,后来才知道这竟是叶利钦的车队。当时我就感到很奇怪,既然是政变,军方早该把叶利钦这帮人先抓起来,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进白宫,然后组织对自己的反击呢?之后我就听到红场上的扬声器里传出了以俄罗斯联邦总统叶利钦、副总统鲁茨科伊、议长哈斯布拉托夫和总理西拉耶夫名义发出的联合声明:号召人民“反对军事政变,保卫民主政权”。
一名中年女教师从坦克上跳下来告诉我:“昨晚10点,阿加耶夫少校率5辆坦克投到叶利钦这边。今天早上6点,塔曼师又有50辆战车倒戈。”接着我又问了几名坦克兵,他们都证实了上述情况。
在白宫四周,停着数辆坦克、几十辆步兵战车、装甲车和军用卡车。那些士兵和莫斯科的姑娘们在坦克上并排坐着,有说有笑,姑娘们穿着士兵的军大衣,把鲜花插在坦克的炮口上。不断有市民和外国记者给军人送香烟、冰激淋和罐装外国啤酒,而那个时候能喝上罐装外国啤酒已是难得的享受了。
一名小伙子看我是外国记者,就带着我爬上靠近白宫围墙的壁垒上,我看白宫里面都很正常,院子里的面包堆得像小山一样,这些面包都是由众多担心白宫里断粮的市民,隔着围墙往里扔的。民心向背由此可见一斑。
晚上21时的电视新闻中,苏军政治部副主任为部队倒戈辟谣。但形势急转直下,政变部队撤回驻地。
分社值班的同志认为这一情况同国内的预测相反,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往国内发稿。我决定先发回国内,因为这是记者现场观察到的真实情况,就应如实报回,至于如何发稿,应由总社决定。
经过这一事件之后,我从另一个侧面了解到了苏联,也切身体会到苏共已经丧失了执政能力了。发动政变搞了个紧急状态委员会,最高层的人物都在里面,最终行动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以失败而告终,现在想想真是感慨万千。
超级大国的陨灭
戈尔巴乔夫实行改革后,苏联人的日常生活非但没有改观,而且情况变得更糟糕。在农贸市场里,只有西红柿、黄瓜、土豆几样品种,水果就更是少得可怜。通货膨胀率居然达到了2000%以上,商品价格每天都要涨90%。原本对戈尔巴乔夫充满希望的民众对此非常不满。
我们经常去戈尔巴乔夫主持的国务委员会采访,但感觉他已经被叶利钦架空了,就连我们中国大使想要向戈尔巴乔夫递交国书,他都没时间接。国家早已分崩离析,血肉已经没了,却只剩下了苏联的“白骨架”。而此时的苏联民众已经对戈尔巴乔夫极度失望了。
(选编自《文史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