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背笼喽,卖背笼喽!”在那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月,不能堂堂正正地到集市上卖背笼,只有挑着串乡叫卖。
我们村位于汉江边上,紧靠竹条街,汉十公路穿村而过。这里虽然是一脚就能踩出油来的大河地,但“大呼隆”时期,农作物产量很低,小麦亩产300来斤,棉花亩产四五十斤(皮棉),年年喊粮食上《纲要》(亩产800斤),皮棉过百斤,年年没实现。再则,人多地少,全村人平一亩二分地,每年只收一季小麦,秋季全是按计划种棉花,所以,一年要吃半年供应粮。吃供应,上哪弄钱买呢?做生意,跑买卖,就说是投机倒把;生豆芽、磨豆腐,就说是暴发户;养鸡子、养鸭子,就说是小生产;拉板车、搞运输,就说是资本主义的车,占了社会主义的路……一不小心,就要住“斗私批修”的学习班,在学习班里认识不深刻,还要挨批斗。尽管如此,为了养家糊口,人们还是想方设法,偷偷摸摸挣点钱。
我家8口人,只有父母和我3个劳动力,5个弟妹还没长大成人。我和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挣一年工分,年底结算时,还落个“透支户”。咋办呢?父亲就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学起了祖传手艺——编背笼。
编背笼,大白天是万万不能做的,要是被专揪资本主义尾巴的人逮着了,一要收缴篾刀,二要没收竹子,谁要是不服气,争辩几句,脖子上就要挂一块“走资本主义道路黑典型” 的牌子在全村游斗。
晚上编背笼,一般不会出问题,因为生产队的干部也要买供应粮,队干部还派人以看队里仓库的名义值夜班,要是发现情况,赶快通知各家各户熄灯睡觉,社员们也很自觉,尽量不给队干部找麻烦。
串乡卖背笼,一般都在襄北一带,那里一是需求量大,好卖;二是襄北人忠厚老实,不会告发,比较保险。但是,每次卖背笼时,心里还是像15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有一次,我挑了6个背笼,到快天黑才卖了5个,我就背着剩下的一个背笼往回走。“卖背笼哟!”走到一个名叫张岗的村子里,我叫了起来。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嘴里叼着烟,走路吊儿郎当的,一瞧就不像个好人,我隐隐约约见他胳膊上戴着一个红袖章,上面的字没看清楚,顿时心里一惊,糟了,要遇到麻烦了。果不其然,他一把拽着我身上的背笼,叫我放下。我假装问:“你买背笼?”他嘿嘿一笑,不阴不阳地说:“谁买你这资本主义的货物,你不走社会主义大道,走资本主义小路,走,到学习班好好换换脑筋。”听说到学习班,我怕了,强忍心中的怒火,给他陪笑脸,说好话,磨了好大一会儿嘴皮,他才松口让我走,但背笼被扣下了。他说交到公社去,鬼知道他是上交了还是拿回家自己用了。
1970年麦子黄了,又是卖背笼的好季节。一天晚上,我正绑着背笼,准备第二天去卖,弟弟缠着我也要去。我说:“你才15岁,累坏了身体咋办?”他说:“我只挑两个。”这时,母亲过来了,说:“《红灯记》里不是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让他锻炼锻炼也好。”
第二天,东方还没发白,我们就出发了,我挑6个,弟弟挑2个,每到一个村庄我们就放开嗓子:“卖背笼罗,卖背笼罗!”走了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累了,坐下来歇歇,渴了,到田沟里捧几捧水喝,饿了,啃几口干馍馍。我怕弟弟累着,卖的时候先把他挑的卖了。这一天,我们跑了好几十里路,到后半晌才把背笼卖完。
改革开放后,我们村成了全县有名的竹编专业村,时任省委书记的关广富还到过我们村参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