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教授,51岁的于建嵘决定到贵州的乡村挂职村主任助理,并宣布“绝不在贵州领一分钱工资补助和报销车马费,绝不到村民家白吃白占,全是自带干粮。”一时,这位于教授又成了社会焦点。也许乍一看,我们对于建嵘还有些陌生,但其实他常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他倾听各地上访者的故事,信访资料装满了他的屋子;他受邀给各地官员上维稳课,嬉笑怒骂毫无顾忌。他关注农村发展、关注弱势群体、关注社会公益。朋友说他是“一个总能弄出点动静耸动天下的人。” 而他这“弄出动静”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为了弱势群体的鼓与呼。但他却只认为自己是“时不时地说些人话,做些人事。”

“行走的学者”于建嵘:说点人话,做点人事

                

做“庄主”,倾听收集各地上访者的冤屈

因为曾经长期在农村、矿场、上访村进行直接深入的调查,于建嵘被称为“用脚做学问”的人。他曾经冬天到北京永定门东庄上访村住了一个多月,两次被当成访民抓走。对方怎么都不相信他是社科院学者,打电话到社科院查证后,批评他穿得“破破烂烂”一点不像学者。

于建嵘在北京郊区宋庄的家,是他生活交友的地方,更成了各地来京上访者的家。那些连城郊最便宜的10元一晚的通铺都住不起的人,每次只要这儿还有闲房空床,就免费来住,于建嵘还会给他们每人每天发5元的伙食补助。

有时,于建嵘也感到很无力,面对一波波慕名而来的上访者,他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于是他开始通过画上访者的画像来排解这种无奈的忧思。其中他给一位头戴“冤”帽的老太太画的巨幅画像,其愤怒不平的眼神很能透射人心。每个来此的上访者都要在这幅画像前留影,然后于建嵘会把照片发到微博上。有上访者说照片上了于教授的微博,回到家乡后,当地的执法者对他们多少能顾忌些。

接待全国各地求助访民多年来,于建嵘始终是那个最有诚意的倾听者。他会把访民的故事录下来,收集整理好。再加上多年来收到的大批上访材料,他特辟了一间“黑材料”房,满满两面靠墙的书柜都是群众举报信,已经四五万封了,覆盖全国两千多个县。

当老师,给官员上课嬉笑怒骂不客气

跟于建嵘接触最多的人群除了上访者,另一类就是为官者——他受邀到各地去给官员们上维稳课。一边要听访民的冤屈,一边又要辗转各地给官员讲课,虽然内心也有些纠结,但是于建嵘为百姓鼓与呼的立场从来没变。课堂上,往往他一开口便是“我们农民”“我们百姓”和“你们这些当官的”。对于“你们这些当官的”他毫不客气,讲到气愤处常常大手一挥直接开骂:“你们这些当官的把上访老百姓拘留、劳教甚至送进精神病院,会遭报应的!”

他曾拿着一个涉嫌“行贿”的问题当面质问国家信访局官员,惹得国家信访局一研究室的负责人直拍桌子,指着他说,“于建嵘,今天我不得不警告你,你要为你今天说的话承担法律责任。”于建嵘顺势把随身携带的背包往桌子上一放,“我有的是证据,你今天要看录像有录像,要看文件有文件。”当时的气氛十分尴尬。

于建嵘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官员听课后有所“醒悟”。一次在清华大学一个地方中青年干部培训班上,于建嵘劝大家不要去拆老百姓的房子。“今天你们拆了老百姓的房子,明天你们的房子也可能被拆掉。今年北京最牛的上访是什么?广西一个信访办的主任上访了,就是因为他家房子被人强拆。”

听到此处,台下一位负责拆迁工作的官员当即立下“保证”:“不会再去强拆老百姓的房子了。”于建嵘听后十分高兴,立马在自己的微博上记录下来。

每次给官员讲课时,于建嵘都会慷慨激昂地呼吁:“现在中国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刻,你们作为执政者,要拿出自己的智慧、勇气和品格,真正爱民亲民。只有如此,这个国家当前面临的困难才能被克服,中国才能算得上真正崛起。”他说:“我总怀有一种希望,将来有一天,当听课的学员中有人官至中南海,一定要对底层人们充满关爱。”

任村官,想摸索中国农村发展新出路

从今年9月开始,于建嵘又多了一个身份——村官。贵州兴义市的纳具村便是他将担任村主任助理的地方。房屋破旧,杂草丛生是纳具村给于建嵘留下的第一印象。进村第一天,于建嵘不仅带来了他的研究团队,还有20多位从北京、上海、香港、重庆等地赶来的老板朋友和建筑规划师。

  “很多老板害怕当地取现不方便,都是直接带着现金去的。他们想为这个村庄做点事情,给这个寨子一些钱,总数大概在七八十万。” 不过,于建嵘说:“我当时就拒绝了。”

  他还拒绝了来自官方的支持。此前的915日,黔西南州一位主要领导看到纳具村的沟渠凋敝得厉害,当即拍板要从财政上支援20万元,“整理一下沟渠”,于建嵘也没答应。

  “这些只是一些投资行为。”在于建嵘看来,这种做法并不能真正提高村民们的发展能力。他坦言,做表面文章改变一个村庄其实很容易,“依靠我的那些朋友就可以把面子工程做得很好,但是这种做法并不具有可复制性。同样的,让国家财政支出,对于全国无数个村庄来说也不太现实。”

  “我最想做的事情,首先是引进一种观念,一种公共生活的意识。”如何改变村民们的观念?于建嵘讲了一件刚刚发生在纳具村的事情:一天,很多老头老太太欢迎他一起坐在村寨下面的大树下。看到村庄杂草丛生,环境很差,他就开玩笑说能不能把村子打扫一下。当时这些人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他便对一个比较活跃的老太太说,你们把村庄打扫一下,我给你们每人30元一天可以不。老太太说30太少了,必须每人50,说外面打扫卫生的都是50。他就问大概需要几个人,老太太说3个人,一个月一共4500元。他说行,但是他想问一下,打扫卫生是为了谁呀,是不是为了我呢。老太太说不是呀,是为了我们自己呀,村子弄干净当然好了。他就反问这些人,那为什么需要我来掏钱呢。

  这个时候,老人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很多人拍着大腿说是呀,为了我们自己,我们怎么能要于教授的钱呢。后来,他们就说不要钱不要钱,明天开始。双方约定第二天早上9点开始,结果7点不到,全村40多个老太太—包括90多岁的,还有带小孩的妇女—全都出来打扫卫生了。

  说起这件事,于建嵘十分开心。在他看来,只有村民自身发展了,中国农村才有真正的出路。虽然只是一名挂职村官,但是他却希望能够找到一条可以推广至全国的新道路。然而,就在于建嵘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时,却遭遇兜头一盆凉水:由于地方政府在乡村建设规划上的态度尚未明确,虽然于建嵘已经“走马上任”了,但是他村主任助理的任命至今仍未获当地政府通过。也许,这对于建嵘来说不会形成太大的阻碍,在他而言只要是于社会于人民有意义的事,他都会为之努力,我们可以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