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这天,刚吃过晚饭,老娘打来电话。一听老娘说话高兴的腔调,我就知道老娘有高兴事要告诉我。果不其然,老娘在电话中告诉我她获奖了。我大感意外,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能获什么奖呢?不会是受骗了吧?这是我的第一反应。老娘告诉我,她是在省广播电台播出的节目中打电话唱秦腔获奖的,奖品是一本老年人的保健书还有一盘VCD碟片。听了老娘的讲述,我这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老娘高兴,我这做儿女的自然也喜欢呀。

老娘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妇女。解放初,在农村上业余民校识得几个字,所以在村里同龄人中,老娘也算是个文化人呢。她一辈子没什么爱好,惟对秦腔情有独钟。记得小时候,村里排练《红灯记》,老娘有幸被选中扮演李奶奶。难记的台词、大段的唱腔,老娘边干家务边记,时不时让我们看着剧本提醒。那时农村晚上常常停电,我们一觉醒来,也不知是夜里几点了,还见老娘在油灯下逐字逐句地熟悉剧本。手抄的剧本都被她翻烂了,最后硬是将剧本中繁杂的台词、大段的唱段熟记于心。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排练,终于等来了演出的那一天。看到老娘演出成功,我们几个孩儿无不为之高兴。平时在家里,老娘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忙里忙外,总能时不时地听到她口里在低声地哼着秦腔。我们问老娘,为什么其他事你忘性大,可对秦腔戏你却总也忘不了呢?老娘总是淡然一笑说,喜欢呗。

上世纪八十年代,伴随着十年动乱的结束,传统戏复出在乡下大受欢迎。村上逢会或有什么喜庆的事,常常有秦腔大戏上演。老娘常常不顾白日的辛劳,与父亲一起走三五里、甚至七八里的路去看戏。回来后,他们会兴奋几天,哪个角色好,哪个人唱得好,他们都有自己的看法。那时我已参加工作,有一次我回家探望父母,正遇十几里外一个村子演戏,我就用自行车带着老娘去看戏。到了村上临时搭建起的戏台前,只见周围的树上、附近的房上,到处都是看戏的人。台上演员高喉咙大嗓门地唱,台下孩子哭、大人喊,还不时有人出出进进,一会儿挤过来,一会儿又挤过去,一晚上台上唱的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可老娘却不受干扰,看得津津有味。第二天我把自己看戏的感受告诉老娘,老娘笑话我不懂艺术。

几年前,年迈的父母从乡下搬到城里居住,陌生的环境让老娘很不开心,常常向我抱怨说住楼房,哪有咱家里一砖到顶的大瓦房敞亮。城里人家家紧关大门,哪有咱乡下走东家串西家方便。老娘不开心,常常说活着没意思,甚至有时还有轻生的想法,这让我们大伤脑筋。到医院一检查,说老娘患上了间歇性老年抑郁症,这可急坏了我们,作为儿女只能增加回家的次数,多陪陪老娘。与老娘闲聊,大多谈的是过去乡下的事情。过去的事情说得多了,我们母子俩都觉兴味索然。说现在社会上的事,老娘听不明白也不感兴趣。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与老娘一谈起秦腔戏来她的眼睛就为之一亮,话也明显多起来。于是我就将秦腔名家唱碟或买或借,源源不断地带回家去,一遍遍地放给老娘听。一有机会,我还带老娘到易俗社、古都大剧院欣赏戏曲。不仅秦腔,就是京剧、越剧老娘也爱看。我说你能看得懂这些戏吗?老娘说有字幕能看得懂。去年老娘和老爸到我这里住了一个月,他们一天三次到小南门外看秦腔,也算过足了秦腔瘾。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娘已不满足仅仅听别人唱戏,也想要自己参与唱唱戏。刚好省电台有一档自娱自乐的秦腔戏曲节目,老娘一有时间就打通电话,在电话上给全省听众唱。这电话不好打,只要打通了,她总忘不了打电话通知我按时听收音机。当有听众说老娘唱得好,她自然高兴,我们也为她感到高兴。老娘在电台上一唱戏,家乡的乡亲们也都听到了。她们把电话打给老娘,在祝贺老娘获奖的同时,也将家乡的新鲜事一件一件地说给老娘听,老娘越听越高兴,越听心情越好。

现如今的她心情一天比一天好,再也不说活着没什么意思的丧气话了。真没想到听秦腔、唱秦腔打开了老娘的心结,所以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在心里由衷地感谢秦腔这门深深扎根于民众心目中的古老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