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青才仁,让吉祥幸福永远伴随着你

    到了结隆乡,我收拾东西准备带巴青才仁到结古镇看病。她就一直坐在我的旁边看着我,腼腆地,怯怯地。我拿起一个带来的苹果,顺手递给她,示意她吃了。

    她接过苹果,看了看,轻轻咬了一小口,便把苹果塞进了袍子里。我很奇怪,示意她继续吃,可她却不把苹果拿出来了。

    语言不通,我出去找来了翻译。她告诉我,巴青才仁说,她要把苹果带回家,给妈妈尝一尝。

    我愕然。

    急忙拿出了带来的所有水果,让翻译告诉她,这些都带回去,给她的妈妈。

    “但你必须把这个苹果吃了!”我几乎喊了起来。

    说完就跑出了屋子,拼命地抽着烟。我不知想些什么,更不知该想些什么。只是乱,乱得一片空白。

    不久,我见到翻译,她告诉我,小女娃只把苹果又咬了一口,又塞进了袍子里。她告诉我,女娃从来没有吃过苹果。

    晚上,乡长达哇战斗开吉普车把我们送到了结古镇。

    一个偏远小镇,对巴青才仁来说,是无限的新奇。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繁华”的世界,看到铺砌的街道,街边的楼房、饭馆、旅店,做各种买卖的人。她一直用力地张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车外。

    我找了间好些的商店,给巴青才仁置办了一身新衣服,又让结隆乡的女干部才卓尕带她去洗澡。我们去找饭馆,准备晚上一起吃饭。

    我们再开车去接她的时候,巴青才仁站在浴室前面,焕然一新,简直是另一个人。

    青色的藏袍,齐整的头发,脸上胭脂样的高原红,怯怯的笑容。我知道她是个漂亮的女孩,不知道她是这样漂亮。大家禁不住鼓起掌来。我掏出随身的相机,把这美丽定格在胶片上。

    这是个好兆头,贫困和疾病还没有夺去孩子的一切。

    第二天天气晴朗,我们带她到玉树藏族自治州康复中心,这是玉树最好的医院,医院里最好的设备是一台陈旧的国产B超仪。

    院长吾金才仁亲自给巴青才仁做了检查,是胆囊炎,不严重。以前的医生都错了,但也怨不得他们,没有相应的设备,就只能根据平时的经验,误诊也就难免了。

    可就是这样的小病,险些要了孩子的命。

    病确诊了,开了两个疗程的药。院长吾金才仁得知是“北京来的同志”带孩子来治病后,非常感动,执意不收医药费。我一再坚持,他才按常规收了,不过70多块钱。在大城市,怕连检查费都不够,而在才仁巴毛家,却要敷衍两个月的生活。

    转天,我要到其他地方去采访了。和巴青才仁告别时,我买了些酥油,让她带回去,希望她家能过个好年。孩子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说话,只是哭。我们这样在车前站了很久。天晚了,我该走了,她拦不住我的,可我怎能迈得开腿呢?我们劝她,可都不知道该如何劝。

    “你放心,叔叔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我请翻译跟她说。

    她听了,有些迟疑。我便在她迟疑的当口,逃上了车。我受得了头疼和缺氧,却受不起她执着的泪水,受不起她们那份质朴的感情。我哭了。

    我想起她昨天晚饭时给我唱的一段祝福歌,很短,但那高原特有的悠扬的音色,古朴的旋律,一直流淌在我的心里。

    神圣的山峦

    像父亲的臂膀

    神圣的山泉

    像母亲的乳汁

    大山的神灵啊

    护佑着我们的亲人

    无论你走遍天涯

    吉祥幸福永远伴随着你

    ……

两个月以后,我到西部的另一些地区采访,接到了结隆乡达哇乡长的电话,他告诉我巴青才仁的病已经好了。那一刻,我的眼睛又湿润了。

 

又见巴青才仁

    2005年5月初,我接到幸福工程组委会葛振江主任的电话,说天津电视台国际部周红编导打算做一部关于我和“幸福工程”的纪录片。这时我已经到了天津师范大学教书,校领导得知后大力支持,同意我拿出10天左右的时间,再到西部去。

    几天后,周编导和我取得了联系,约定在一家咖啡厅见面。见面的时候,我把2003年出的一本书带给了她。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第二天,她打电话来,说看了那本书以后,一夜没睡。她对这部纪录片有信心并希望能借此有更多的人帮助这些母亲。

    于是,5月25日,我和天津电视台国际部摄制组一起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先到贵州采访,后经四川,6月3日,又回到了青海。

    在西宁,我又见到了靳秘书长。他依然给我们精心地准备了药品和氧气。7日出发,先到兴海县适应海拔,然后又要翻越巴颜喀拉山,到玉树去。

    路线和4年前的一样,可路却好走了很多。一来是夏天,没有冰雪;二来是许多路面已经铺好了柏油。我的高原反应远没有上一次厉害,能有心力看窗外的景色。但周编导和王秋成摄影师便不同了,和我上次来一样,扶着欲裂的脑袋,不住地往嘴里塞药。摄影师的年龄大些,已经开始吸氧了。

    在巴颜喀拉山的山麓还能找到一两棵树木,往上走,就是大片的草地,天蓝得像清澈的海,空中的云气围在山腰,云气里铺向山巅的绿毯,绿得浓郁,全不同于上次来时的苍白。山翻到一半,天开始下雨,到了山顶,转成中雪,下山时,又变成了凌厉的风。

    一座山,四季轮回,令人惊叹。

    这个青海,空灵而洁净,像用无暇的水晶雕琢的磬,发出沁人心脾的清响,让人的灵魂升华。旅行者一定会爱这种地方的,我想。可刚产生这个念头就觉得自己可笑。周编导有些感冒,大口地喘气,摄影师在后座上,简直躺平了身子,抱着氧气袋,脸色蜡黄。

    自然是个任性的孩子,爱和初上高原的人开玩笑。

    我又一次想起才仁巴毛母女,巴青才仁痊愈了么,希望她的未来不会像母亲一样贫困。

    中午时到了玉树结古镇,镇子几年来几乎没变,只是多了几座小楼房。来接我们的是当年的结隆乡乡长达哇战斗,如今他已是称多县的副县长了,听说我来,他执意要陪我再到结隆乡。

    编导与摄影师的高原反应强烈,感觉好像比我当时还厉害,他们说要休整一晚再走,可我知道,在这里,我们这些平原来的人一休整,第二天只会更累,什么也干不了了。所以我坚持下午就到结隆乡去,只是劝周编导留在镇里,因为她感冒了。在高原,小小的感冒可能转为肺气肿,有生命危险。

    但我的坚持只成功了一半,下午到结隆乡(现为隆宝镇)去,周编导一起去了。

    土路换了柏油路,我望着窗外,希望能及早看见巴青才仁家那小小的冬窝子,一个多小时的路,像比一天还长。

    她家的变化也不大,院子原来供人进出的缺口,有了扇栅栏门,房子又接出了一间,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新的冬窝子。

    听说我们来,才仁巴毛急急地走出房子,再一次双手合十,祝福,行礼,泪水纵横。嘴里叨念着一句藏语,达哇告诉我是“恩人”的意思。巴青才仁也跟出屋来,把一条哈达递给她的母亲。才仁巴毛用颤抖的手把洁白的哈达披戴在我的肩上。

    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意识到我自以为微不足道的帮助,能给一个家庭带来多大的影响,虽不能改变她们的生活条件,却给她们带来生活的希望。

    家里的变化不大,多了一个铁炉子、一张床和一个6个月的娃娃。

    巴青才仁已经做了母亲。她是2004年成家的,和丈夫昂文久美住在旁边新建的冬窝子里,家里已经有了14头牛。生活虽还需要救济,但比以前好多了,所需的救济也少了很多。眼看又到挖虫草的季节了,虫草的价格也比2001年高了很多。

    问到巴青才仁的病,她告诉我,已经好了。但由于生孩子,有些复发的样子。

    我望着她穿的藏袍,问:“是那年我给你买的那件吗?”

    “不是。收起来了。”

    “怎么不穿哪?”

    “穿过。我结婚时就是穿的那件。”

    “平时怎么不穿哪?”

    “舍不得。”

    “我买来就是让你穿的……”

    我哽住了,手摸着哈达,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拿来了我给她买的藏袍,叠得齐整,还是全新的。

    我问她,记得那天晚饭时你唱的歌吗?

    她说记得。便又唱起那久违了的熟悉的旋律。

    我们走时把天津爱心人士刘健的捐款和买的被褥和藏袍留在了她家。母女俩送出我们很远。